最近翻看美食,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米飯中的貴族:據說曾經在盛唐時期就已經是皇家貢品,貴族餐中必備之物,有著米飯中的魚子醬,五穀之上,詩人李白都為他折腰的穀物之王。
南方人日常吃米飯,有點五穀不分,北方人是很清楚它們怎麼辨認怎麼吃的。黃米做黏豆包,也可以裹粽子,在糯米少的地方可以替代糯米做各種甜食點心;糜子沒那麼黏,做成黃饃饃(就是《舌尖上的中國》第一集裡那個一元錢一個的黃饃饃)當主食;小米熬粥,最是養人;小麥就不用說了,包子饅頭花卷餃子麵條麵包蛋糕等等都得靠它,屬百變星君。可是你知道嗎?唐朝之前是有六穀,這第六穀就是米飯中的魚子醬——菰
唐時糧食的概念是六穀,為稌(稻)、黍(黏黃米)、稷(也叫糜、不黏的黃米)、粱(粟、小米)、麥(小麥)、苽(菰米、雕胡)。六穀之說,上承周制,《周禮》上說:「凡王之饋,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羞用品百二十品。」後世說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真是禮崩樂壞,要氣壞祖宗了。連六穀都廢棄掉了一谷,成何體統。
菰,亦稱安胡、雕胡,又名茭兒菜、茭包、茭筍;淺水生植物,秋季結實,色白而滑,可做飯食。稈基嫩莖為真菌Ustilago edulis寄生後,粗大肥嫩,稱茭瓜,做飯食用。
古詩人杜甫在詩中說:「滑憶雕胡飯,香聞錦帶羹。」這種「滑」不是憑空而來的,需要長情的泡和煮:煮之前要浸泡4小時;然後煮的時間,也要比煮大米飯長2.5倍。
雕胡米外觀呈黑褐色,我們買來的,在某寶要60多元一斤(這可比巨稻米五常米貴哦),網上說,英國的超市裡也有,半斤就要賣將近5英鎊,且都是沒有去殼的。據說,很多營養都在外殼裡,想想,這麼貴,還是把殼子一起吃了吧。
果然,口感豐富。外皮有外皮的滑脆,米粒有米粒的溫香軟玉。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種特殊的清香,比大米飯的清雅。而且,入口回甘非常快,有種非常生動的甜,在味道完全釋放後,還有一點點苦尾。
《周禮》上說:凡王之饋,食用六穀,膳用六牲,飲用六清,饈用品百二十品。是的,唐代以前,糧食分為六穀,指稻、黍、稷、粱、麥、菰。
在公輸班發明改進石磨之前,世間只有「粒食」而沒有「麵食」,從此以後,小麥以「百變星君」的魔術師身份,上位成功。但是無論如何,雕胡飯始終以糯韌可口而被鍾愛,尤被僧人隱士視為人間至寶。
雕胡之美,在於故事。雕胡的故事,卻實在是讓人兩難的故事。
她從先秦走來,美味是她的風採。當她躋身六穀的時候,天下不知有茭白,無論炒茭白絲、蝦籽油燜茭白。
從宋代以後,徵戰連連,茭草乏人呵護,染上了黑粉菌,大面積地被感染。人們發現,感染後的茭草,不再結果實,但莖節細胞因此加速成長,形成肥大的紡錘形肉質莖,這就是茭白。
宋仁宗朝的宰相晏殊,在詩中還提到皇家在元旦祭祀時,使用雕胡飯。明朝以後,描述雕胡飯的語句逐漸消失。一代風華絕代的糧食,就此淡出人們的視線。
茭白開始受到人們的青睞,採摘下來後,切片拉絲,和辣椒、肉絲一炒,滑美異常,以致於成為江南水生植物中的三大美味之一。
請注意「滑」這個詞,這在古代是個評價非常高的詞,但凡沾上這個詞,不僅好吃而且上檔次,與之為伍的有「蓴鱸之思」裡的蓴菜,肥美冠絕天下的熊掌。
虞世南在《北堂書鈔》引東漢劉梁《七舉》就曾有「菰梁之飯,入口叢流,送以熊蹢,咽以豹胎」之句。意思就是雕胡飯只能用熊掌、豹胎這樣肥美爽滑的食材來搭配。
自此,天下無雕胡,世人只知茭白矣!
雕胡飯之美,還在於文人墨客的美妙讚譽。
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
李白的《宿五松山下荀媼家》:
我宿五松下,寂寥無所歡。
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
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令人慚漂母,三謝不能餐。
我們可以復原一下當時的情景。
安史之亂後不久,唐肅宗大赦天下,李白重獲自由,以花甲之年北上請纓。他輾轉到皖南,借宿五松山下,正感懷人生悽苦。而戰亂中的貧窮農家,卻拿出李白最喜歡的美食款待他。
想那李白,本是大好男兒。「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也不能讓他動容,他仗劍走天涯、散發弄扁舟、騎鹿遊天姥,又曾是何等豪邁?如今,一盤雕胡飯,卻成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這首詩寫於上元二年(761年)秋,也就是李白(701~762)去世的前一年。
這是關於雕胡飯的絕唱,也是李白人生的絕唱。
如今,我們吃到的菰米大多是進口的了,而關於雕胡飯的故事,已經鐫刻在千年的時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