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日,元旦。南極之旅的第十六天。
這一路走來,每天晚餐前幾乎都會有一個由大鬍子隊長主持的「回顧會」。會上總結一下當天的行程,把一些精彩片段給全體遊客分享。然後就是對第二天行程的一些說明。記得第一次登陸前晚的回顧會上,大家問題多多,比如明天降水概率有多少?下雨了怎麼辦?預報的浪高是幾米呀?到底算不算大浪?預報風速多少節?風到底有多強?事無俱細。等到了這第十六天,隊長作完了回顧,問大家有什麼問題,竟然無人作聲。隊長「一聲嘆息」,說道:「記得你們剛上船的時候每天都有那麼多問題嗎?你們最關心的不就是第二天有多大浪嗎?今天難道你們真的就不關心明天的風浪情況嗎?明天我們可是要過德雷克海峽啦!」臺下仍然只是一片呵呵。
從報了這個團開始,「暈船」這件事兒就一直在我們的頭腦中揮之不去。船代和去過的朋友都說船上有安排,前臺備有暈船藥,剩下的要看運氣。
離開南喬治亞島,駛向南極半島的時候,我們的船曾經穿越了「咆哮西風帶」,這是南半球西風帶的形象稱呼。它環繞在南緯40度至60度,是緊鄰南極大陸的低壓區,常年盛行五六級的西風,並帶來四五米高的浪湧,有人說這是進入南極必經的一道鬼門關。
那天早晨拉開艙房的門,就見到走廊扶手上掛上了嘔吐袋,心情立刻就有點兒緊張。看看窗外的浪頭,感受到腳底下的一腳深一腳淺,趕緊跑去前臺要了兩袋暈船藥,並拿到一張說明書,說這藥需要每六個小時加服一片。我們一人一片吃下去以後很快感到頭腦迷迷糊糊,自然顧不上暈船。兩天時間裡,除了吃飯和參加船上必須的活動外,基本都是躺在床上,處於一種睡不醒的狀態,感覺那一片藥的藥勁始終都沒有過去。我們總結認為是因為尚有時差,加上前面一直在趕路所以還需要休息。這一睡堪稱昏天黑地。
每次的回顧會上,第二天的天氣情況都是隊長和遊客們關注的焦點,因為這會直接影響到遊玩的質量,有時還會直接導致登島取消。大家經過一次次地聽、問,也從之前的一頭霧水、問長問短變成了不慌不忙、淡定從容。所以,即便是第二天就要駛入德雷克海峽,大家也不再緊張兮兮了。反正隊長會告訴我們情況,反正想回家總是要受這一遭罪,那就來吧。
德雷克海峽(Drake Passage)是南美智利合恩角(Cape Horn)與南極洲南設得蘭群島(South Shetland Islands)之間的海峽,是南冰洋的一部分,連接大西洋和太平洋,是世界最寬的海峽。海峽東西長約300公裡,南北寬達900-950公裡,最窄處645公裡,是南極洲與其他大陸最短的距離。德雷克海峽屬於次南極疆域,以多風暴著名,一整年的海相都相當惡劣,是全世界最危險的航道之一。
海峽所處地區被稱為「尖叫60度」,是南緯60度到70度間海域的俗稱。在這個緯度帶上因為沒有阻擋西風和洋流的陸地,風浪比咆嘯40度、狂暴50度還要更強。
2020年1月1日夜間,我們駛入了德雷克海峽。夜裡仍是好眠,只偶爾能聽到掛在牆上的防寒服和滑雪褲擦著牆紙「刷刷」擺動的聲音。這些外衣上都還散發著我們已習以為常的企鵝島上的味道……
1月2日早晨,又看到了走廊裡的嘔吐袋。餐廳裡的人比往常少很多。
上午,我們還去參加了船上的講座,但是來往的路上的確險象環生。有時船身一晃,就趕緊去抓身邊的扶手,可眼看著扶手離我而去,一把沒抓住,人已經到了走廊另一邊;下樓梯的時候,邁出去的腿會被迎面上升的臺階撞到,膝蓋隱痛;上樓梯的時候會一腳踩空——樓梯「沉降」。
有人說德雷克海峽對於非專業的航海者來說已經是極限了,那當然說的是海峽情況最惡劣的時候,而我們已經算是很幸運的了。首先,那天的氣象條件算是很給面子的,浪高14米,據船員們說相當溫和,相當於nothing。其次,根據氣象預報,有一個風暴當時正在向我方靠近,而我們的船長果斷行動,加速前進,預計可以與風暴擦身而過。第三,為我們訂票的船代非常有經驗,幫我們挑選了位置比較低又靠近中間的客艙,據說跟樓上的豪華套房比起來,暈船的感覺是天壤之別。有這些墊底,加上覺得前面那次吃暈船藥的體驗有點兒太過了,我們這次選擇硬扛。
我們最後的一段航程是535海裡(大約990公裡),走了30多個小時,其中受巨大風浪影響的時間至少有24小時以上。這段時間裡我們以「頑強的毅力」好歹堅持著一頓飯都沒落下,還聽了講座,然後就是躺在床上了。
但是,這畢竟是「尖叫60度」。有一次我聽到海浪直拍到我們的舷窗上,大著膽子起來,走到窗前,扒開窗簾向外瞄了一眼,頓時就有點兒乾坤顛倒的感覺。只見窗外是一堵湧動著的墨綠水牆,基本上看不見天,也不知道是浪太高還是船太斜。緊接著就是五臟六腑呼地一起移位,說不清是升上去或是掉下來,眼睛頓時失焦。於是趕緊躺回床上,盯住與我們同頻共振的天花板,感覺好多了,也頓時理解了管家們為什麼總是為我們拉上窗簾。牆上掛的衣服一會兒就刷地擺動一下,角度怎麼也有十幾二十度,好在擺動頻率很低也不固定,不然也足以把我晃暈。
二號晚上的晚餐,餐廳裡人更少了。我們努力盯住盤中的美食,不往窗外看太久。周圍的人都交流暈船的體驗,我們突然聽到一群來自香港的客人在議論船上的提供的暈船藥,說他們香港醫生開給他們的只有船上劑量的一半!這一驚可真是起到了提神醒腦的作用,怪不得我們來時一人只吃了一片藥就迷糊了兩天多!多虧當時沒死按著說明書六小時再來一片,那豈不是要徹底睡過去了嗎?!
2020年1月3日,又一次在搖搖晃晃中醒來,但感覺已經好了很多。隊長說我們成功地避開了風暴。此時想想才覺後怕,如果真的被那個大傢伙裹脅其中,情況將是何等的慘烈!
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突然發現窗簾上透出了陽光,也意識到風浪不再那麼兇猛。拉開窗簾一看,外面已經是一片明朗的藍天,海也變得格外溫和,一片碧藍。衝上甲板享受燦爛的陽光,感覺溫度也上升了許多,不再需要厚厚的棉衣。再一次用眼睛追蹤著天上的信天翁和海燕,再一次在水中搜尋到暢遊的企鵝和海豚,在心裡送給它們最美好的祝願:希望你們在純清美麗的南極自由地生活,直到永遠。
再見了,南極。
作者註:封面和題目的兩張照片來自網絡搜索,感謝原作者!我在那兩天裡就沒怎麼照相,但這兩張照片的感覺和我偶爾向窗外一瞥的感覺很相似。
文中地圖也是來自網絡搜索。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