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剛過去的三個多月裡,神州大地經歷了一場空前的劫難。一切都驟然改變。封城。馳援。普通人堅持宅居,志願者選擇逆行,勇敢的醫護工作者向死而生。整個中國經受了巨大的考驗。多少人間大愛、溫暖真情的故事於此產生!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面前,中國作家沒有沉默。他們有的不顧危險進入重點疫區深入採訪;有的選擇了在自己所處的一線「上路」;有的雖居鬥室,也盡其所能地以其心靈之光來刻寫時代。場景有大小,筆墨各不同,俱是這一場偉大抗疫戰爭的真實見證和記錄。
——編者
△全文刊於《中國作家》紀實版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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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炎與肺言
如果時間截止於此,我們可以說,醫療部門和當地政府的行動足夠迅速,無可挑剔。
但是,直到1月23日宣布關閉離漢通道,這一段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沒有按照某些人事後想像的那樣去防控,以致釀成大禍。
這,也許是社會輿論關注的焦點,也是本人在武漢期間重點思考的內容。
現在,從事後諸葛的角度來看,當時的最佳方案應該是:華南海鮮市場關閉之後,官方立即篩查直接接觸者和間接接觸者,進行不同程度的隔離;全體市民戴口罩、少出門、禁止聚會;官方活動全部停止;提醒外流人員和外來人員,與本市市民一樣注意。
如果這樣,大禍或許會被關在籠子裡,最少會大大縮小範圍。
事態嚴重之後,社會輿論焦點大致在於,即當地政府和衛健部門明知疫情已至,也有人傳人跡象,卻因為考慮春運將至等原因,擔心引起風吹草動、社會恐慌,從而隱瞞不報、貽誤戰機。
對於這個觀點,我在進入武漢之前,與大家一樣。我甚至認為這是當地政府或衛生部門集體作弊,欺上瞞下,只顧眼前穩定,罔顧根本利益。甚至,我也和許多激憤者一樣,質疑多多。
但是,當我進入武漢實地採訪之後,隨著了解的深入,我的觀點,發生了質變。
下面,便是我關於新冠肺炎的肺言——肺腑之言!
站在現在的立場上來看,當時最大的偏差,或許就是衛健部門和當地政府對疫情的研判不準確、不到位。
知己知彼,這是戰爭的最基本常識,只有知彼,或大致知彼,才能精準對付或大致精準對付。但由於疫情前所未有,前景實難預測,致使在戰「疫」前期,造成判斷失準。據我多方調查,國內頂尖專家在第一時間聚集武漢,雖然對病毒進行了深入研究,但對其傳染性和危害性,卻沒有真正的精準認識。
簡明地說,專家最初的普遍心理預期是,該傳染病的規模可能比3年前發生在此地區的禽流感疫情要大一些,但不會大於當年的「非典」。
基於這個判斷,政府在各方面進行了相應的管控,包括物資準備、規範社會人群聚集上等等。
正是基於這個判斷,當地政府和衛健部門最初的構思,或許就是外松內緊,在保持社會穩定的情況下,盡最大力量在春節之前把疫火撲滅,讓大家過一個正常的歡樂春節。
正是基於這個判斷,相關部門便沒有大量地準備救災物資,以致造成後來大疫到來之初的慌亂。
正是基於這個判斷,還出現一系列相關問題。
當時,雖然已出現個別病例,甚至出現疑似人傳人的病例,但對其嚴重性的認識也不到位。比如一家人同時發病,現在看來是互相傳染,但當時偏重於認為是聚集性傳染,即接觸了同一傳染源。
總之,現在看來,戰「疫」之初,誤區多多。
這些失誤的根本點在於,因為史無前例、未可預知,科學沒有經驗。要知道,專家也是人,專家也是學生,專家也有局限。
我們不能苛求專家的局限,我們只能苛求專家的真誠。
如果從苛求真誠的角度,那麼我完全可以說,在最初對疫情的研判和支持當地政府決策上,專家們足足真誠,實無虛偽。
現在的我們,已經經歷災難,當然似乎無所不知。但在當時,在2020年1月1日前後,雖然略有徵兆,但有誰會如此大膽地爆炸自己的想像呢?比如天氣預報,因為天上有衛星觀測,我們可以預測未來的天氣,如果沒有衛星呢?似乎還不能這麼比喻。沒有衛星之前,我們也有天氣預報,那是根據天地四季的運轉規律和人類幾千年對天象的觀察經驗。但我們面對完全陌生的病毒世界,就如同進入太空世界,幾乎完全未知,如何去想像?又比如,某人用2元錢購買億元彩票,雖然心有幻想,卻絕不會有多少把握和自信。極幸運的是,他居然抓中了。但極不幸的是,武漢抓中的,是「災難之彩」!
說到這裡,大家可能仍然存有懷疑,懷疑專家和當地政府的真誠。
那麼,我只能舉例說明了。
直到1月19日,專家和當地政府對外的口徑一致停留在「尚未發現明確人傳人,不排除有限人傳人」「警惕人傳人和無症狀感染」的層面。不少人質疑,這是對外封鎖消息。
其實,這實在是局限,科學的局限。
最直接的例子就是,1月14日至15日,國家衛健委主要領導和當地政府官員正在金銀潭醫院召開相關會議。現在看來,如果他們心知肚明疫情傳染且危急,還會在這裡開會嗎?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與會人員,在會場上都沒有戴口罩——有照片為證。
如果這個例證還不足讓您相信,那麼,我再爆一個猛料。
1月18日,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教授等一眾專家從北京、廣州等地抵達武漢;19日9點,專家組一行在金銀潭醫院現場調研並開會。
△1月18日,鍾南山到武漢,立即投身戰鬥.
請注意,這是1月19日。現在看來,是一個多麼重要且危險的時間啊。現在推測,這個時候,早已是疫氛洶湧,多人傳染且病亡。而且當時,會場附近的住院樓裡,便是數百名患者。
請注意,現在是19日,是在疫情最猛烈、最集中的金銀潭醫院。與會所有人,包括鍾南山院士,都應該進行最慎重防護吧?
但事實是什麼?
事實是,在會議期間,鍾南山教授等一眾專家和在座的當地政府官員,居然大都沒有戴口罩,甚至連最簡單的防護也沒有——同樣有照片為證!
這說明什麼?
只能說明,當時大家對疫情的認識還不到位。或許他們認為,敵人雖然十分兇殘,卻完全有能力制服,即「可防可控」。
我說這些,並非為當地政府和衛健部門開脫,而是在客觀地思考,並尋找最初的教訓。
最初的教訓在哪裡?
我們的醫學科學界對於未知的病毒世界,要進一步提高科技水平,擴大認識格局,盡最大能力多多洞悉,多多警惕。這,實在是一個永恆的艱難過程。從這個角度上說,我們或許可以責怪他們,卻又不能責怪他們。因為,在未知世界面前,他們只是小學生,而我們,只是嬰幼兒!
我們的當地政府,作為最前線的司令官,需要進一步提升應對災難的預警和防控能力,需要進一步地研判形勢,選中節點,精準決策。
但這個時間節點在哪裡呢?
對於未知的世界和未知的明天,這,實在是一個難題。比如人類對地震的預報。雖然地震之前會出現一些異兆,但誰敢斷定會真發生地震呢?誰敢斷定會發生災難性地震呢?誰又敢在此之前輕易地下令全城大撤離呢?
現在看來,如果當地政府在關閉華南海鮮市場之後儘快採取措施,切斷傳染源,當是正確決策。是的,但這一切,都是事後諸葛。
是的,如果當初當地政府斷然採取行動,全城隔離,一切停頓,把災難掐死於搖籃,而使社會安靜,大家正常過春節,那麼事後也許又會有追責的聲音。會指責他們小題大做、捕風捉影,動用公器、胡亂決策、浪費國家資源,並折算出一個巨額的物質和精神損失,讓他們背負。
總之,這中間的刻度,極難把握!
就像在戰場上,敵方情況不明,戰況瞬息萬變,一個指揮官的一系列決策,肯定不會百分之百正確,難免有無謂的傷亡。又像撲救一場大火,不可能不損失,不可能不失誤,不可能不浪費,但事後,我們會過多地責怪這些嗎?或者責怪消防員浪費水源嗎?
的確,一個文明社會的災難管理,首先就是科學、充分的預防,時時操有大中小預案,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其次,當災難來臨時,衡量節點,精準決策,儘量把損失降低到最小。
但是,這只是理想狀態啊。
事實上,自古以來,這樣的理想狀態幾乎沒有出現過。
中國發生疫情之後,世界各地也陸續燃起疫火。雖然中國政府積極地、無私地提供幫助,雖然他們已有「前車之鑑」,但某些所謂發達國家在面臨同樣疫情時,仍然舉止慌亂、錯誤百出、損失慘重。
看到這裡,您或許會有更多認識和感悟。
基石
突然被調到金銀潭醫院主持工作,張定宇的心情頗多鬱悶。
說突然,是因為從組織談話到歡送上任,僅僅兩天時間。
為什麼鬱悶?或許有以下幾個原因。
金銀潭醫院的窮和亂,在本系統內早已知名。它的前身是武漢市的三家具有傳染病業務的醫院,2008年合併後改為現名。由於人心渙散、經營不善,在樹綠花紅的衛生界,頗顯枯黃和瘦弱。
另外,這家醫院遠離主城區,在三環以外的東北部。過去,這裡是一片湖水,20世紀五六十年代填土而成。由於偏遠無依,周圍沒有賓館飯店,更無地鐵,連計程車也少有光顧。職工們上下班,需要乘坐通勤車。
更主要的是,金銀潭醫院社會形象不佳。因為涉及傳染病,人們大都自覺繞行、如避瘟疫,連本院幹部、職工也缺少自信和尊嚴。
記得有一次,張定宇到衛健委開會。在電梯裡,大家互相禮貌地打招呼。同濟醫院、中心醫院、疾控中心等實力單位的人士,胸前佩戴著自家徽章,頗神氣。只有一位女醫生,胸前沒有標誌。別人問她哪個單位。她低下頭,囁囁嚅嚅,最終也沒有說出口。出電梯後,另一個人對張定宇耳語:金銀潭!
雖然如此,他卻沒有過多的灰心。
別人不知道,他哥哥早年在此地去世。他與傳染病,似乎冥冥中有不共戴天之仇。
於是,短暫的沉默後,他在心裡說,謝謝組織!
他對傳染病說,不是冤家不聚頭,我來了!
過去,對於傳染病,他也曾有過一些納悶:每座城市都有一座標配的傳染病醫院,有這個必要嗎?
可研究相關資料後,他直罵自己淺薄無知。就像鹽業專賣、糧食儲備一樣,那不僅僅是商品,而是政治!
人類歷史,大致可分為兩部分:文明史與災難史。
文明史的巨匣中,當然裝滿了人類智慧的結晶。但災難史的地窖裡,卻是填滿了血腥且疼痛的記憶,比如戰爭、瘟疫、水災、飢餓等等。
縱觀幾千年東西方歷史,對人類文明戕害最劇烈的禍端,當數戰爭和瘟疫。而在這兩者之中,又以瘟疫為先。
資料顯示,在各種災難中,瘟疫發生最為頻繁,大約是戰爭的11倍、水災的8倍、飢餓的5倍……
一場瘟疫,甚至可以將一個文明抹滅,讓一個國家塗炭,使一個民族變種。
其中事例,不勝枚舉!
傳染病對人類的極大危害,早已銘刻在人類的本能記憶中。
的確,人類基因密碼裡,儲存著一種本能恐怖。這種恐怖和警示,時時提示著歷朝歷代的政治家們,為了國家和民族的長治久安,必須把瘟疫置為主要敵人,時時警惕,未雨綢繆。
但是,太平日久,心生麻痺。
中國各地的傳染病醫院,在當地普遍不受重視,發展狀態也大多普通。而金銀潭醫院,也是如此,或者說,更是如此。
張定宇上任後,經過深入了解實際情況,戳破想像。
△身患漸凍症的「鐵人」院長張定宇
金銀潭醫院,雖屬武漢市,卻是湖北省唯一的省級傳染病專業醫院。饒是如此,相比許多綜合型醫院來說,業務不夠飽滿。特別是由三家醫院合併而成,人心不齊,職工紛紛上訪,使得原本清涼的業務更加清冷。截至他上任之時,全院各種外欠款1.6億元,年虧損2000多萬元。
金銀潭,一片泥潭,一處窪地。
不服周,是典型的楚人性格,也完整地體現在張定宇身上。
他從小愛激動,說話辦事風風火火。參加工作後,特別是當上領導幹部之後,仍是嗓門大、說話重,讓人望而生畏。妻子時時規勸,他也常常自我批評,卻總是改不了。
這不,剛到金銀潭醫院,他便又開始了這種性格。
針對醫院的不景氣狀態,他開始嘗試了各種探索、多方突破。
搞專科醫院,或綜合醫院,但基礎不深、人才不夠;試圖成立創傷中心,難以為繼;再計劃搞肝移植技術,仍是不行。
後來,逐漸明確思路,還是立足傳染病業務做文章。這才是正路,更是符合武漢人民的根本利益。
所以,繞了一遭,還是立足初心,在原有基礎上加強管理,全面提升和加強,並重點突破。
簡而言之,第一個突破點,便是把愛滋病業務爭取過來。
《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明確規定,各種法定傳染病必須規範管理,由各地傳染病醫院負責治療。由於愛滋病防治工作太複雜敏感且令人恐懼,原來這方面的業務大都掛靠在市疾控中心,但由於他們沒有臨床醫生和臨床藥師,工作起來也不夠順暢。
張定宇積極爭取。經過多方努力,終於把全市全省的愛滋病定點救治工作,歸於業務範疇。這樣,不僅將愛滋病的防控工作進一步納入正規化管理,而且也系統地培養了自己的專家和護理團隊。
愛滋病業務,雖然並不能帶來多少經濟效益,卻是把金銀潭醫院在業界的權威地位進一步樹立起來。
張定宇平時喜歡閱讀英文版醫學雜誌。有一天,他在《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看到一篇文章:高流量給氧可以替代部分無創呼吸機的功能。這種新設備,比傳統給氧方式更加方便且高效。本院呼吸病人多,急需改善。於是,他通過雜誌上的網站找到紐西蘭生產廠家,又找到經銷商,第一批採購6臺。這個經銷商已在武漢地區推銷兩三年,卻一直無人問津,直至金銀潭醫院前來採購。
經過反覆試用,這傢伙確實簡便又給力。於是,他陸續購進近100臺,配備到所有病區。
張定宇上任不久,吃驚地發現倉庫裡封存著一臺省衛健委配備給本院的ECMO。
ECMO,也稱體外膜肺氧合,價格昂貴,是現有體外循環技術中的王者。但由於本院業務清涼,竟然長期閒置,而且無人會操作使用。
張定宇非常氣憤,卻又哭笑不得:「這是一門重武器,萬一有重大疫情,可用於挽救重症病人。如果荒廢,簡直是犯罪!」
2015年下半年,他從外地請來心臟體外循環專家,培訓本院ICU醫生。
當年年底,金銀潭醫院用ECMO成功救治了兩位愛滋病重症肺炎病人,這是武漢地區最早將ECMO用於重症肺炎救治的病例。2016年春節後,又救回一位患重症肺炎的24歲大學生。2017年初,禽流感來了,ECMO更是大顯神威,屢屢挽救重症病人,大大地降低了湖北省因禽流感死亡的病例。
武器精良,可堪大用。在經濟實力允許的情況下,張定宇又陸續購置5臺。
後來,正是ECMO,在此次戰疫中立下大功。
張定宇到任後,很快就宣布:我們要搞GCP!
什麼是GCP呢?
簡單地說,就是國家批准和監控的一個新藥試驗平臺。
國人治病,原來大多依賴進口藥,雖然有效,卻特別昂貴。國際業界規定,這些藥品超過專利期之後,可以合法仿製。於是,我國許多藥廠專門大量生產仿製藥。但是,為了保證藥效與進口藥一致,在批量生產之前,必須嚴格試驗。這是一項極其科學、縝密的系統工程,需要專業設備、專業團隊,廣泛招募志願者,進行嚴格試驗,並給出詳細數據。
這年年底,金銀潭醫院經過嚴格準備,將申請材料呈交上去。卻由於標準嚴格且競爭激烈,遲遲沒有批覆。直到2017年3月1日,突然接到國家藥監局通知,一周之後,前來現場核查!
只有6天準備時間!
這期間,張定宇與大家一道,24小時在醫院趕工。
3月7日,現場評審順利進行。而後,申報的6個專業全部通過。
當年5月,終於拿到GCP證書。
就在拿到證書的第二個月,國家開展仿製藥一致性評價,要求所有具備資質的機構大力開展此項工作。金銀潭醫院馬上行動,在整個武漢地區動作最快,成效最好。獲得研發機構橫向研究經費1.6億元,在全國名列第二。
從此之後,金銀潭醫院先後進行了80多項新藥試驗,成為國家新藥試驗的重要平臺。
GCP平臺,意義巨大,不僅鍛鍊隊伍、提升管理,爭取大額經費。更重要的是,為後來新冠之戰中試製新藥打下了堅實基礎。
治療傳染病,第一是防護。可長期以來,金銀潭醫院的醫護人員仍然是一種樸素防護,不規範,更不專業。這樣的層次,怎麼能夠應對重大突發性傳染病呢?
2015年的非洲伊波拉病毒暴發之後,國外某知名網站製作了一個關於最新防護的視頻課件,十分簡潔而科學。
張定宇關在辦公室裡,認真鑽研並琢磨透徹,而後開辦學習班,強力推廣,並嚴格考試。經此一學,大家徹底拋棄了「山寨版」防護習慣,進入了專業軌道。
對轉運傳染病人,金銀潭醫院也形成了一套完整科學的運轉流程。
這套流程,來源於張定宇閱讀的一本書:《根本原因分析》。
他反覆研讀後,通過詳細解構,又與黃朝林副院長一起,召集相關人員,集中大家智慧,共同制訂了一套最新、最科學的傳染病人運送流程。
……
他每天早晨7點前到崗,傍晚7點後離開。
平時,除了開會,就是穿上白大褂,四處巡看。看到不滿意之處,就大聲批評,毫不留情。
雖然沒有當過兵,他卻總是以軍人的口吻要求對方,比方「限你半小時,到某某地方,我在那裡等你!」
對中層幹部安排工作時,也常常會說:「限你11月底完成,完不成,調整崗位!」
即使對於最親密的副院長黃朝林,也是如此:「朝林,你不對!」「朝林,你不要說了!」
大家反映,這個人動作太快,望而生畏。
……
僅僅幾年時間,金銀潭醫院就取得了根本性改變。不僅專業治療傳染病的能力更加雄厚,各項管理更加規範。當然,與之相伴的,業務的繁忙,效益的猛增。
近年來,醫院不僅還清全部外債,而且還可每年結餘2000萬元。
他,終於用6年時間,把金銀潭醫院調理得風和日麗、蒸蒸日上。
年近60歲,就這樣再幹3年,雖然沒有更大成就,但人生也算圓滿,人生也無遺憾。他立誓,退休後,要抓緊時間,享受生活,補償妻子。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戰爭來了……
風暴眼
華南海鮮市場關閉之後,新型「怪病」病人猛然增多。按照國家規定,全部集中送往金銀潭醫院。
但是,此時的金銀潭,早已住滿了普通傳染病人1000多人。
這幾年,由於金銀潭醫院聲名日隆,各地病員紛紛而來,一床難求。原本,這對於張定宇來說,是極大的好事。可現在,已成為最棘手的難題。
必須最快速度疏散離開!
但要讓他們離開,談何容易啊。一些輕症病人,通過做工作,免費送藥、經濟賠償,似乎可以。但很多重症病人,生命垂危,渾身插滿管子,怎麼辦,怎麼辦?
這其中有太多的麻煩,太多的摩擦,太多的損失。由於不是本文重點,不再贅述,讀者自可想像。
現在,張定宇的當務之急,並不是疏散原來病人,而是馬上開始著手布置全新病房,迎接滾滾而來的新的相關病員。
1月3日,新開兩個病區,轉入50多名病人。
同時,緊急採購呼吸機、監護儀、輸液泵、體外除顫設備和心肺復甦設備。每個樓層大致按25臺呼吸機、25個輸液泵準備。
1月5日,病人已達100餘名。
早上查房時,他突然發現一個問題。像過去一樣,病人用餐,全是自購,由保潔人員代取代收,但由於這些飯菜都是他們自己掏錢購買,又大多考慮經濟因素,標準不高、營養不全,而且他們往往吃不完,任由剩餘飯菜裸放在床頭。保潔員收拾,他們不依不饒,堅決不讓倒掉,往往引起爭吵。
這是一個巨大隱患。不僅營養不良,而且極容易造成汙染和傳染。
同時,他又馬上聯想到,不少病人用藥,過去由於考慮差價,往往偷偷從市場上的個體醫院或診所選購,這也是一個隱形傳染源。
於是,他馬上下令,從即日起,所有病員餐飲費用由本院負擔,標準與本院幹部職工標準相等,即每人每天120元標準。同時,所有用藥費用,也由本院承擔,禁止一切外購!
眾人大驚失色。
100多名病人,而且正在日日劇增。免去餐費、免去治療費,這是一項多麼巨大的開支啊。
他大聲喝道:「特殊時期,不講經濟!」
從此,一切進入軍事化!
1月6日,某境外視頻媒體以金銀潭醫院門口為背景,製作一期疫情如火的相關節目,在網絡上廣泛傳播。
金銀潭,一下子成為國內外關注的中心。
風暴眼!
他渾身冰涼,細思極恐,真是天大的責任。整個城市,千萬父老,幾乎擔在金銀潭醫院的肩膀上,但又不能推脫。
第二天早上8點,他再次主持碰頭會,聽取各病區主任最簡短的匯報。而後,他哭著說:「兄弟姐妹們,形勢危急,我們要用自己的生命,保護武漢,保護武漢人民,保護我們的城市!」
說完,他站起來,一跛一拐地走向前臺,雙拳相抱,深鞠一躬:「拜託大家了!」
所有人淚流滿面。
白衣執甲,冒死前行!
此時,雖然醫院內部急如星火,但社會上仍然風平浪靜。
其實,外界已有一些波動和傳言。
也許,當地政府和衛健部門自信有能力控制局勢,並出於特殊時期的穩定考慮,對一些傳言進行了平息。
的確,包括張定宇在內,雖然心急如焚,如坐針氈,但根本上還是認為「有限人傳人」「可防可控」,眼前局勢,完全可以控制。所以,基於這個判斷,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在旋渦的中心,還是發生了一些從容不迫的場面。
14日,港澳臺專家一行10多人,在金銀潭醫院考察、座談。
15日,國家衛健委主任馬曉偉一行來到金銀潭醫院,看望和慰問一線工作人員。
據我接觸到的關於以上兩天活動的相關照片,可以明顯看到,在場的大多數人,並沒有戴口罩。
後來,張定宇在回答「中國之聲」記者郭靜提問時,還說:「當時只覺得很緊迫。當時我也跟我們的同事反覆強調:『要保衛我們這個城市,保衛武漢的人民。我們不希望把武漢人民困在這裡。如果我們很快把疫情控制住 ,大家春節該幹啥幹啥。』」
這也許就是當時的真實心態,就像戰士,自己前線拼命,保護父老安寧!
形勢越來越緊張!
正在這時,金銀潭醫院的50多名衛生員不辭而別。全院共100多個衛生員,一下子走了一半。
怎麼辦?
護士和行政人員頂上!
受衛生員辭職影響,第二天,18個保安也全部主動辭職!
怎麼辦?
沒有選擇,也來不及選擇。
所有的行政後勤幹部職工,全都上前線,送飯、保潔、保衛!
1月19日,國家衛健委專家組再次來到金銀潭醫院調研。
1月20日,國家衛健委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
疫情公開,世界震驚!
1月21日,湖北衛健委通報省內新增72例;同時,天津、浙江、江西、山東、河南、湖南、重慶、四川、雲南、臺灣均確診首例病例。
1月23日上午10點,武漢關閉離漢通道!
……
在此期間,張定宇們日夜苦戰,已經將全院21個病區全部改造完畢、消毒完畢、布置完畢。
想一想,時間如此緊迫、人手這麼奇缺,這是一個多麼巨大的工程!
△身患漸凍症的「鐵人」院長張定宇
最關鍵時刻,張定宇生命中的最重要人物,突然中箭。
他的妻子!
這些天,程琳在武漢市第四醫院門診部負責接診,雖然百倍注意,但還是發燒了。19日,她悄悄去醫院檢查了淋巴細胞,偏低。檢測核酸,陽性。肺部CT顯示,她已感染新型冠狀病毒!
聽到消息,張定宇眼前一黑。
可分身乏術的他,已經好多天沒有回家了,現在更是無法離開,不能前往探視。
無奈的張定宇,憤怒的張定宇,疲憊已極的張定宇,擂牆痛哭!
此中心情,如火焚燒!此中哭泣,此中顫抖,此中悲哀,其有誰知!
沒有辦法,他只有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工作,儘自己全部的微薄之力,把事態縮小到最小,把損失減少到最少,同時,他祈禱蒼天,早早收回這把邪火吧,早早結束這場懲罰吧。
每天晚上,在辦公室裡,他都要閉上雙眼,面向牆壁,單腿直立25分鐘。
是祈禱嗎?
根本不是!
……未完待續……
(圖片來源於網絡)
作家簡介
李春雷,文學創作一級,河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系中宣部確定的全國「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主要作品有:散文集《那一年,我十八歲》,長篇報告文學《鋼鐵是這樣煉成的》等19部,中短篇報告文學《木棉花開》《夜宿棚花村》和《朋友——習近平與賈大山交往紀事》等100餘篇。曾獲魯迅文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徐遲報告文學獎、河北省「文藝振興獎」、河北省「五個一工程」獎、孫犁文學獎等。
責任編輯 / 張冰
視覺設計 / 李羿霖
2020年第4期
《中國作家·紀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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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第04期紀實版目錄
(總第650期)
中國作家抗疫特輯
金銀潭/李春雷
一心赴救 無懼生死
——同濟醫院戰「疫」紀實/李朝全
湖南行動/紀紅建
人間煙火三十天/丁燕
疫情日子流水帳/武歆
疫戰中的八個普通人/劉益善
當浪花躍上峰尖
——湖北浠水車站村抗疫志願者擷英/郭海燕
庚子年廣東戰「疫」/西籬
明天和什麼一起來臨/林雪兒
補天/柯於明
防疫路上的代步車和順口溜
——村醫姚留記的最後半天/蕭根勝
特別的春天/卜谷
阿比朵爾/活石
藍天下的那抹「藍」/王杏芬
戰鬥在抗疫最前沿/任蒙
中國故事
古路之路/陳果
文脈中國
誰把名字寫在大海上/許謀清
記憶
天意高難問
——懷念季老/於青
中國作家走進黃姚採風小輯
黃姚北萊記/王祥夫
黃姚道上有條起包漿的魚/徐劍
有緣,遲到的愛總會來/韓小蕙
朝暮黃姚/王劍冰
黃姚一夢/付秀瑩
黃姚路上/鬼子
黃姚之韻/黃躍華
封面設計:平易
篇名書法:顧建平
封二:楊之光國畫作品
封三:傅汝新繪畫作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