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劉明 攝影 劉明 李永生
久久地期盼,苦苦地等待,靜靜地呼吸。2015年7月4日,德國伯恩,聯合國第39屆世界遺產大會第7天。中國土司遺址成功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表決,直到北京時間今天下午3點才進行。
16點02分,當萊茵河畔的好消息傳到靈溪河畔時,風住了!雨停了!空氣凝固了!吶喊聲!鞭炮聲!喇叭聲!聲聲入耳!人們緊緊相擁,盡情高呼!奔走相告!成功了!逮好了!山城沸騰了!
其實今年端午剛過,永順老司城便熱鬧起來,先是新聞報導,關於「土司遺址」代表中國今年申報世界文化遺產的消息,慢慢出現在各大媒體的重要版面。接著,隨在德國最後表決時間的臨近,各路記者悄然聚集永順,山高路遠,酷暑難當,擋不住每個人的職業激情。
這是一次聯合申遺項目,湖南永順老司城攜手貴州遵義海龍屯和湖北唐崖土司城。土司遺址,看起來有些陌生,聽起來幾分神秘,可對於文化大省湖南來說,一旦申遺成功,將實現世界文化遺產的零突破,意義不言而喻。
摩拳霍霍,高手如雲,我應邀為「這裡是湖南」微信公眾號和新華網博客寫文章,有些緊張。自媒體時代,圖文如飯菜,要讓讀者愛,並不容易,但還是硬著頭皮來了,也許這個地方真沉浸著某種特殊的情結,我避不開它。
一
初識老司城,在一包低檔的香菸上,煙就叫「老司城」,二三十年前,當地很暢銷,紅白喜事隨處可見。煙盒封面上有座宮殿,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老司城遺址上的祖師殿,修建於937年。2009年11月29日,我第一次去老司城,發現這裡那裡,到處點綴著斷石殘碑,雲遮霧繞間,古老的木房若隱若現,撲朔迷離。
「福石城中錦作窩,土王宮畔水生波,紅燈萬盞人千疊,一片纏綿擺手歌。」可以在古詩詞裡想像的繁華,如今凝固成斷垣殘壁,我只有傻傻地悵然凝望。雜草叢中,大石馬毫無表情的蹲伏著,不知年月。舊時土王祠前燕,早已飛入尋常百姓家。
老司城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凝固的,感傷的,厚重的,以至於半個月後,大漢集團董事長傅勝龍先生第一次到永順來,我建議時任縣委書記的李平先生,依然邀請他到老司城遺址上走走。一個土司王朝,歷經818年而不衰,誰不為之震撼、思索且感嘆呢?
雨一直下,我至今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上午,就在那些種滿柑橘的遺址上,就在那間蛛網密布的土王祠裡,就在那座「用賢退吝」的德政碑前,一群人烤火說笑,暢談未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不經意間,一些改變永順歷史的決策應運而生。
彈指一揮間,六年成流年。大漢集團在永順成功實踐「大漢模式」,總投資近10億元,兌現了動土開工時「打造世界土家第一城」的諾言。永順縣委縣政府高瞻遠矚,敢為人先,一屆接著一屆幹,終於實現老司城遺址成功申遺。為有開拓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
就在老司城申遺即將成功的前一天,我再次去了遺址,並邀請第一次陪我去的文物專家雷家森先生一同前往,不為別的,只想在河畔的碼頭靜靜地站一會兒,山風拂面,河水浩蕩,木船悠閒地、若無其事地停泊著,慣看秋月春風。
二
談及永順老司城,總繞不開溪州銅柱。溪州銅柱立於五代十國,940年,現存於芙蓉鎮博物館,質地清純,潤澤光亮,八方形,中空,高4米,對角直徑0.38米,銘文42行2614字,1961年被列為中國首批重點保護文物。
溪州銅柱緣於溪州之戰,這場戰爭在中國難以數記的民族衝突中,並不十分著名,其結局也未改變五代十國時期民族衝突的宿命,但戰事平息後銅柱的樹立,卻戲劇般地讓戰爭和銅柱雙雙名垂青史。
長沙楚王馬希範內憂外患,雷家森先生認為,這是溪州之戰爆發的根本原因,先生在他出版的專著《老司城與湘西土司文化研究》中,洋洋灑灑,娓娓道來,用數萬字篇幅,寫了戰爭的原因、經過和結果,最後還對銅柱上2614字進行詳細解讀。
亂鬨鬨,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頭來都不過是夢一場。中國的歷史如戲劇,滾滾長江東逝水,城頭變換大王旗。看戲流淚,替古人擔憂嘆息,構成了中國人獨特的文化審美視覺。其實,很多時候,我們看別人,也是在讀自己。
關於溪州之戰原因,其實和一個女人有關。1956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司馬光《資治通鑑》第281頁,特別提及了這個女人:天福三年(938年),「楚順賢夫人彭氏(引者按:即彭玕之女)卒。彭夫人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範憚之。」
古人云:妻賢夫禍少。賢妻「既卒,希範始縱聲色,為長夜之飲,內外無別。有商人妻美,希範殺其夫而奪之,妻誓不辱,自經死。」讀到這裡,讓人無法跟那個在溪州銅柱銘文裡豁然大度的楚王聯繫起來。
歷史往往就是這樣,必然裡有很多偶然,偶然中又蘊含著必然。彭氏,就是溪州刺史彭士愁的堂妹,有姓無名,有死無生,不知其名,不曉其生,這似乎是中國歷史中千千萬萬女人的共同命運。不過,能在司馬光筆下出現,哪怕是寥寥數字,其美德可見一斑。
戰爭經過,無非是刀光劍影,不再一一敘述。我感興趣的是,彭士愁與馬希範鐫刻於柱的盟約,核心內涵竟然是:「王曰:爾能恭順,我無科徭,本州賦租,自為供贍,本土兵士,亦不抽差。永無金戈之虞,克保耕桑之業。」一個王朝近800年的輝煌,緣來於此。
三
文化是民族的血脈,是人民的精神家園。儘管我對溪州銅柱上的銘文還只是一知半解,但其核心內涵,應該說是開創了中國古代地方區域自治制度的先河。在網上,經常看到不少專家大談特談地方自治歷史,很少有人論及溪州銅柱,也許,這銅柱躲得太遠,藏得太深。
用不太紮實的古文基礎,我也知道,在王朝不斷更迭,戰亂時刻煩擾的中國封建社會,「永無金戈之虞,克保耕桑之業。」不就是無數人追求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嗎?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現代人的閒情逸意,也莫過於此。
文化是民族之根,是國家之魂。老司城遺址中最讓人揚眉吐氣的,無疑就是溪州銅柱。戰爭雖然敗了,溪州先人們,用他們穿越千年的眼光,笑看把受屈辱的文字寫進入銅柱,從而換來800餘年的太平,大智大慧,永世長存。
而那個看似一代天驕的楚王馬希範,在溪州銅柱樹立的7年之後,也就是947年一個悽風冷雨之夜死去,4年後,他理想中的強大楚國灰飛煙滅。當然,溪州盟主彭士愁並沒有趁火打劫,父而子,子而孫,任憑外面風雲變幻,恪守誓言,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種文化後來演變為土司制度,形成於元,繁榮於明,崩潰於清,有七百多年歷史。元朝封少數民族部族首領為「土司」,世有其地,世受其封,世襲其官,世養其兵等,一直到清雍正年間「改土歸流」。此次3處遺址申遺,均與這制度分不開。
中國申遺文本指出,土司制度展現了中央政權與地方族群在民族文化傳承和國家認同方面的人類價值觀,見證了古代中國對西南多民族地區獨特的「齊政修教、因俗而治」管理智慧,促進了民族地區持續發展,有助於國家長期統一,並在維護民族文化多樣性傳承方面具有突出意義。
四
很榮幸,因為時任縣委書記李平先生的邀請,我曾先後陪兩任國家文物局長到過老司城。拍攝了大量獨家珍貴的照片,也寫了一些影響深遠的文章,更見證了申遺之路的艱辛曲折和充實歡樂。
2010年10月29日,也就是永順老司城遺址,被列為中國第一批23個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立項名單20天後,時任國家文物局長單霽翔先生,專程來到遺址,現場指導挖掘,徒步考察文物。
除去泥土,那些用石頭鋪就的花紋街道,拾級而上的祭祀臺,以及那些剛剛出土的瓷器等等,在單霽翔看來,無一不是土家族深厚歷史文化的佐證。當他看土司王墓地時,竟然在洞口趴了下來,專門拍攝照片,令人震撼!
2012年9月6日,國家文物局局長勵小捷考察了湘西永順老司城遺址。沿著靈溪河坐小船而下,徒步上行到祖師殿,穿過柏樹成蔭的古道,叩問土司王宏大的墓穴,觸摸鵝卵石鋪就的千年古道,佇立在斷垣殘壁前久久不願離去。
「深山之中的老司城遺址,竟然有1961年國務院確定的第一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溪州銅柱,有2010年度全國考古驚世大發現!」勵小捷說,這是先人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一定要珍惜。
2011年12月24日,我發表博文《墨色淋漓,疑似唐伯虎壁畫驚現永順老司城》,新華網頭版推薦,在海內外反響強烈,很多專家和學者為此慕名而來,一探究竟。
儘管有不少爭論,但這副藏身於祖師殿守殿老人木床後面的壁畫,是我和湘西州委原常委、宣傳部長田景安先生等朋友,在走基層中發現的,後在祖師殿的整修過程中,這壁畫還真被保留下來了,成為一段佳話。
五
老司城能成為世界文化遺產,離不開遺址上秀美的山水風光。車出永順縣城,往高峰坡前行,山頂開闊處,翠色逼人,山峰突兀,層層疊疊,似奔騰的駿馬,此起彼伏,這就是傳說中的「萬馬歸朝」。駐足片刻,臨風高歌,山谷迴蕩,令人心曠神怡。
半山平緩坡地上是老司城遺址,背靠太平山,一河臨街而過,河水舒緩,清澈見底,拐彎處有小潭,潭深丈許,潭邊有木船、懸崖和古樹。這河古時為施河,又稱靈溪河,入沅江,進洞庭,奔大海。千尋匹練懸崖落,一道銀河到海長。
第一次去老司城,我沒想到,斷垣殘壁下,竟藏著整齊的古街古巷,按功能可分為首領生活區、行政衙署區、墓葬區、街市區等。作為世界文化遺產,它的選址模式、整體格局及建築形式與風格,體現鮮明的土家民族特徵。
作為世界文化遺產,一切宗教都可在老司城找到生長的土壤。道家早在937年就修建祖師殿,且綿延至今。與祖師殿隔河相望的是佛教觀音閣,與觀音閣隔河相望的是儒家文昌閣,文昌閣不遠處,還有土家族八部大神廟,土王祠。
多教並存、互不排斥、信仰自由的宗教觀,看來古代生活在老司城裡的人們,不再是空泛的恪守一種信條,而是可以根據自身需要去選擇,這種文化的多樣性、開放性和包容性,在今天依然值得尊重並敬禮。
疊疊東來擁翠巒,崢嶸環繞似羊蟠。老司城遺址,從1135年搬遷與此,到1724年「改土歸流」,存在了589年。但從910年彭氏在湘西立足,到1728年最後一任土司離開,818年的存在,歷經五代十國和宋元明清而不衰,溪州銅柱功不可沒,而銅柱上那些文字,至今仍煜煜生輝。
1961年,溪州銅柱成中國第一批重點文化保護單位,2015年,老司城遺址實現湖南世界文化遺產的零突破,永順繼續書寫傳奇。這個距張家界不過百公裡的文化生態旅遊大縣,從今天起,下一個傳奇,也許,才剛剛開始。
值得一提的是,張家界山水風光,是世界自然遺產,永順老司城遺址,是世界文化遺產。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說到緣,真還有緣,這裡都是土家族聚居地,山同脈,水同源,人同族。在歷史長河中,張家界還一度為永順管轄過。
劉明:男,湘西人。在新華社、中新社、人民日報海外版等單位奮鬥10餘年。獨立完成《湖南新農村建設熱點調查》、《大漢模式與中國城鎮化》等100多篇50多萬字深度報導。參與策劃中國首屆微信大賽和永順老司城遺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宣傳。曾被新華網評為十大名博,因招商引資10億元以上項目,被評為感動家鄉十大人物。
「劉明」個人微信公眾號,堅持原創,視寫作為一種生命狀態,訂閱人數近萬,多次進入湖南財經類十強,敬請關注。個人微信,每天至少原創一篇,不知不覺,三年有餘。微信:23986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