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梨花風色暝。別院金箏,彈得春愁醒。病酒懨懨冠不整。銀缸扶上斜簪影。幾帙殘書堆作枕。強起窺簾,缺月娟娟靜。牆外柝聲如雨迸。天涯剩個愁人聽。
這一首詞讓我在不經意間劃破現實屏障,任思緒延展到某個自己也不知所以的時空。
這恐怕是孤獨帶來的幻覺,但更有可能,是一種文化上的尋根。
我在思考,重慶究竟是怎麼樣的,她的氣質,是火鍋的熱辣,是山地的參差,是朝天門的揚帆,還是點亮於每個家庭廚房裡的那一盞燈?
我在想像時光,當它慢悠悠地揉搓著這座堅礪鏗鏘之城,將她慢慢變個模樣時,是否,對歲月不忍破壞的地方手下留情?
山城巷就是一個被歲月放過的地方。這條深隱於都市高樓林中的跌宕起伏的悠長小巷,固執地堅守著老重慶的韻味。以爬坡上坎的日常,打開著一篇舊日雋永的詩。她給了這座強壯有力的城市難得一見的溫情。
在這個陰雨連綿不絕半月有餘後突然雨停的下午,我特意去了次山城巷。尋找熟悉的老城味道。
坐地鐵1號線在較場口下車,出5號口,打開導航,目的地輸山城巷即可。
這條鬧中取靜的蜿蜒小巷還有個名字叫山城步道。上可至枇杷山,下能到南紀門。連通著重慶上下半城。
拾階而上,在那些青石交織的梯坎與石壁上,一絲古老的味道在醞釀。
多走上一段,再走進去一段。
年老的棒棒在等生意。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這向上的行走變得有了詩意。
我更喜歡那組棒棒的圖畫,它們把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山城的生活氣息拉近到眼前。想起那個時候,自己偶爾需要搬運重物,只需要站在街邊大吼一聲「棒棒兒」,總會有手腳利索的棒棒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為了搶到生意,他們能第一時間把哪怕一座山都扛上肩頭,再回頭問一句,「老闆,哪裡?」
今天我哪裡也不去,但確實有東西需要搬運,它是對從前的記憶,對這座城市過去的懷念。我想把它們從這條高低不平的小巷中搬進心底。
山城巷過去一度是清軍將領們的府邸,他們看中的大概是這裡居高臨下,易守難攻的軍事意義,而選擇以此為家。
在重慶被迫開埠後,1900年法國傳教士在這裡修建了仁愛堂,後來成為重慶的第一家西醫院。如今,這棟老建築經歷風雨依然如故,靜默地訴說著山城巷的歷史。
從前的山城巷有個富有詩情畫意的稱號:天上的街市。
仁愛堂的傳教士每天晚上都會在崎嶇小巷裡立起燈杆,點亮燈籠。
星光下的山城巷燈火點點,遠遠望去,蜿蜒如龍的燈光與星光交相輝映,雖無今日霓虹之豔麗,卻也別有風韻,便被大家稱為「天上的街市」了。
在這條小巷裡,尋訪古老的印記根本無須刻意,隨時都有過去的精彩在等著你。
重慶是一個移民城市,註定了它的兼容並蓄。小巷深處有厚廬,為民國時期官員老宅,仿上海石庫門特色。其樣式古樸厚重,傷痕累累的木門蘊含著時光的味道。仿佛在引誘人進行一場時光的穿越。
在小巷裡閒適地走著,巴渝特色的吊腳樓時不時闖進眼帘。
這些樓房保留了原始風格,但在堅固耐用上進行了一定的改造。在確保建築原來外觀特徵的前提下,改善了安全性。
如果僅僅是一些長了苔蘚的石頭梯坎,幾棟老建築,山城巷可能根本無法和我去過的任何自然景點相媲美。
它最吸引人的地方,是這裡一代一代生活著的重慶人。老重慶的生活氣息,才是山城巷最霸道的魅力。
在這個節奏感強烈的都市裡,山城巷的生活卻不緊不慢,甚至是慵懶的。
真想停下來,忘掉這城市的奔忙與喧囂,在人間有溫度的生活裡任性地打開自己,做幾個小時寂寞的閒人。
什麼也不想,當自己是那幾棵冬天裡也不讓自己枯萎的黃果樹,雨來了歡呼,陽光來了就文靜地感動…
陽光雨露,均是天恩。大街小巷,都是重慶。
徜徉在小巷裡,我經過小時候最渴望的雜貨店,不知道,他們還賣不賣從前我最喜愛的麒麟奶糖,蛋皮,還有豆絲糖。
我還成不了某棵樹,繼續朝前走去。
這些年,我走過了那麼多地方,從沒有一處,像我走在這裡這樣從容安詳。我相信蘇軾的那句詞了:此心安處是吾鄉。
慢慢就走進了華燈初上。
到沒有火鍋的火鍋店替自己倒杯免費的茶,一飲而盡後,我加快腳步,離開了山城巷。
回到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城市大街上,依舊是熟悉的感覺,盯著自己被路燈拉長的影子,我心中有個疑惑:
究竟山城巷是現代重慶的影子,還是現代重慶是山城巷的影子?
究竟過去是現在的影子,還是現在是過去的影子?
或者,如莊生夢蝶一般,彼此在彼此夢中,又都在我的夢中,我在他們夢中?
我喜歡這夢幻中的重慶,新與舊都喜歡。能在現在看到過去,那是最巴適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