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最被討論也較受爭議的,是導演黃信堯貫穿全片的旁白。
導演在這裡扮演了「弁士」的角色。我用「扮演」這個詞,是因為「弁士」是要在電影院現場做個人解說的人,本片實現的效果是讓我們感覺到導演在場,其實並不在。
如同我們跟隨著片中的菜埔和肚財一起偷窺菜埔老闆黃啟文的行車記錄儀,好像我們就在現場,其實也不在。
菜埔和肚財一起偷看老闆的「543「(片中可以理解為一些亂七八糟不能見人的事情),我們又和導演一起看著菜埔和肚財,同時也和他們一起看老闆的」543「,這種雙重的觀看是本片非常重要的一個特色。
「弁士」這個已經逐漸成為歷史詞彙的職能最早出現在日本無聲電影時期。
臺灣在日據時期也出現了本土弁士。據說弁士最受歡迎的時期權力很大,甚至可以大到跟導演商量,改變影片的內容和結構,以便他們更好的發揮自己解說的魅力。日本電影一度出現過導演版和弁士版。
今時今日,我們耳邊熟悉的電影版本更多了,「公映版」、「加長版」、「導演剪輯版」、「導演解說版」不一而足。說起來《大佛普拉斯》就是導演的短片《大佛》的Plus版本,順帶還時不時跳出來自己解說了一番。
本來觀影時導演動不動給我們「解釋劇情、宣傳理念」是很討人厭的。本片卻不會,黃導的臺灣本土俚語配合與影像相得益彰的黑色幽默只會讓人覺得親切。
如果你把自己想像成和導演一起在看一個「543」的小視頻,你不就是菜埔,而導演不正是肚財嗎?
菜埔如果沒有肚財的慫恿,恐怕不會想到要看的,就是想到了,一個人看視頻又該是多麼寂寞啊。接受這樣一個暗喻,觀看影片時可能會更有樂趣。
單純就片中的偷窺行徑和呈現來說,和一般的色情片也沒啥差別。當然也可能是我這方面閱片量還遠不夠多。在偷窺和被偷窺的熒幕內外是兩個迥異的階層。
導演用黑白和彩色來加以區分,「有錢人的人生果然是彩色的」。社會底層唯一的色彩是肚財另一個朋友便利店員土豆中獎贏來的粉紅色摩託。因為這個摩託,土豆被嘲笑再也找不到女朋友。
偷窺之外,導演花了不少篇幅和細節去描述底層人的艱辛和不堪。肚財撿個飲料瓶要先把剩餘的飲料喝掉,可是卻沒法和曾經的朋友現在回收垃圾的老闆討價還價,因為他撿的那一點垃圾根本不成體量。與之相對的是肚財後來的死,被「查出」是酒精中毒。可他分明不喝酒,就算喝,「也沒錢喝到不省人事」。
菜埔就更衰,白天兼職被人踹了連回頭直視的勇氣都沒有。替生病的老母掛個點滴也沒地方。怕自己有不測想把老母託付給小叔結果反被小叔坑了筆錢。像肚財和菜埔這樣的人,就是去拜「蔣公」也拜不得,因為「神也是分人的」。
雖然肚財好像對菜埔很囂張,土豆也瞧不起菜埔的智商,肚財的另一流浪漢朋友釋迦看到肚財被警察打也沒法幫忙。但這些底層人物之間卻有著相互的關懷:肚財會給菜埔帶「第四餐」,哪怕只是便利店過期的咖喱飯;土豆知道菜埔和肚財看了「不好的東西」會帶他們去拜神;肚財死了,他的三個朋友為他送葬……
這不同於片中有「色彩」的有錢人,尤其以老闆黃啟文為代表。在啟文的世界,男人和男人的關懷方式是問候對方老母,男人和女人則是少兒不宜的「我要你幹我」,當然了無論男女少不了來一句「阿彌陀佛」。這是Buddha(大佛)和Puta(賤人)共存的世界。
社會底層對有錢人的態度,最直接的體現可能就是菜埔為老闆啟文調準奔馳車的車標了——如拜祖先,如遇鬼神。他們大概也是很容易認命的,「落土八分命」麼。肚財和他們的朋友們就是心有不甘,也只能認命了。除非那大佛發出如有「神跡」的聲響?
他們相互關懷卻也未必能探索到彼此的內心。畢竟探索別人和自己的內心對每日要為溫飽奔波的人來說太奢侈了。
解決孤獨的方式就像土豆每日無聊的盯著電視,或者像釋迦每晚聽著海浪才能睡著,又或者像本片的主人公肚財為自己打造一艘飛船,遍布著娃娃機裡抓來的娃娃和雜誌上撕下的美女海報。
而這就是他全部的宇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