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炎 極光photo
新桂林山水 ©火炎這是極光photo【江河影像】系列第90篇推送。
無論在文學作品還是攝影作品裡,桂林山水總是以美豔秀奇著稱。攝影師火炎通過冷靜的取景與視角,試圖還當代的桂林山水一種真實的面貌。
新桂林山水「桂林山水甲天下」八百多年前,宋人王正功一首科舉詩中區區七字的詩句一時廣為流傳,深入人心。多少年來,無數遊客徜徉在桂林的青山秀水奇洞美石之間,為之陶醉,流連忘返,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這七個字。可見,從古至今,王正功對桂林山水的審美觀是得到了普遍認可的。桂林山水之美毋庸置疑,桂林山水之美源自哪裡也毋庸置疑,當然源自大自然的造化之功。人們讚嘆大自然鍾靈毓秀是認可大自然的眼光;人們讚嘆大自然鬼斧神工是認可大自然的能力。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讓大自然多一些本真,少一些人為的「濃妝淡抹」呢?
新桂林山水 ©火炎 新桂林山水 ©火炎廣西桂林灕江一帶的地貌,一向以其獨特的喀斯特地貌而名滿天下,受人喜愛。尤其是在新中國建國後,桂林風景被作為一張中國的名片被推向全世界。桂林的獨特自然景觀,以其變化豐富的自然景觀雄辯證明了中國之幅員遼闊。從意識形態角度看,推介桂林者,當有希望以此獨一無二的自然景觀來告訴人民,這是天賜中華的獨特禮物之意。桂林山水,既可以表明中國在自然景觀方面之得天獨厚,也可以此「多嬌」之江山,喚起人民的愛國主義熱情與民族自豪感。
如此山水勝景,當然會引發丹青名家為之繪圖的衝動。雖然宋代詩人、書家黃庭堅在遭貶行經桂林時曾經發出過「李成不在郭熙死,奈此百嶂千峰何」的感慨,但事實上中國傳統筆墨並不擅於表現由江水倒映的曲折山水輪廓。同樣的,西方油畫似乎也拙於表達桂林山水所特具的鐘靈毓秀。也許,桂林山水的傳播,非得要等到攝影這一視覺手段的出現,才有可能迎來其傳播與圖繪形勝的全新階段。借了攝影之力,桂林風景的對內與對外傳播才是如虎添翼。
新桂林山水 ©火炎攝影以其見證與看似非建構之力量,淋漓盡致地、無可置疑地展示了桂林山水之美。而許多中外攝影家則成為了塑造桂林山水的主力軍。他們創作了大量作品,呈現與傳播桂林風景之美。1959年為慶祝建國十周年而編制的《中國》大型畫冊裡,一幅名為《灕江景色》的攝影作品佔有一席之地。由於此書屬於集體創作性質,人們無從知曉此作的攝影者是誰。而在1962年的《中國攝影作品選》裡,也刊有陳亞江拍攝的《陽江風景(桂林)》。幾乎可以肯定,在當時的國家級宣傳品中,必有桂林風景照片的身影,可見其在「江山如此多嬌」的宣傳脈絡中的巍然不動地位。而來華攝影家中,只要願意,官方安排他們去桂林拍攝已經成為了基本項目。在國外攝影家中,馬克·裡布、久保田博二等都有富於人文情懷的桂林風景攝影傳世,其中尤以久保田的頗具「漁舟唱晚」意韻的灕江夜景而聞名。
中國桂林,1979 ©Hiroji Kubota總起來看,所有這些桂林照片,作者無論中外,在確保傳遞出桂林山水的優美風景的前提下,都以桂林山水之「奇」為著眼點,也盡力突出其「奇」。而這些照片本身,也都因「奇」而「奇」了,並因此形成了桂林風景攝影的長長譜系。
而桂林風景攝影的逐「奇」特色,也正好符合攝影之獵奇誌異的本性。加上桂林風景本身的奇異性,桂林風景攝影要不「奇」也難。但是,弔詭的是,當人人都在攝影中逐「奇」了,此「奇」又陷入了普遍趨同的困境。而且,過於雷同化的獵「奇」,結果在某種程度上也固化了人們有關桂林山水的印象。人們不免發問:桂林只有這「奇」、而且只能這麼「奇」嗎?桂林一帶的人民日常生活何在?當今的桂林風光真的只是旅遊手冊中的那個景象嗎?處於社會發展之中的桂林山水景觀有何變化?當然,這些疑問在很長時間裡並沒有被真正地重視過。直到火炎的《新桂林山水》系列的出現,人們才發現有人回答了這些問題,而且是以攝影的方式。
的確,火炎的《新桂林山水》系列,既以他個人的方式回答了上述問題,也挑戰了桂林風景攝影的傳統。
新桂林山水 ©火炎我們知道,挑戰桂林風景攝影的傳統,往壞裡說是老套與俗套,其實並不容易。長期的視覺獵奇競逐之下,已達飽和流通的桂林山水風景照片,也逐漸令人見怪不怪了。這麼多的攝影家,無動於衷於這幾十年來所出現的風景中的「奇」,而仍然在生產可說是一成不變的桂林山水風景。桂林山水如何能夠以視覺上出新的衝擊力、尤其是如何從人文視角來觀看山水景觀的新變化,以此刷新人們對於桂林山水的認知度,也對廣大攝影家形成了一個嚴峻考驗。
湊巧的是,在此堪稱天下奇景的桂林,近幾十年來卻不請自來地出現了另外一種「奇」上加「奇」的景象。這些新「奇」景象,似乎默默地為有志挑戰桂林風景攝影俗套的攝影家們準備好了拍攝的新內容。終於,桂林的新「奇」山水等來了它的拍攝者。他就是《新桂林山水》系列的拍攝者:火炎。
新桂林山水 ©火炎所謂桂林風景攝影的俗套,在我看來,也許其主要表現為遠景拍攝,這樣可以展示喀斯特地貌的連綿曲線。同時,此俗套也表現為拍攝者多從較高的視點來展示層巒疊嶂的縱深感,以求表現風景的空間層次。而這個高視點也獲得了展示山崖的水中倒影的便利,以此得以再度強調喀斯特地貌的曲線之美與奇。後來,桂林風景的拍攝更以彩色攝影為主,因為彩色或可更多展示南方特有的色彩豐富性。而以當今數碼攝影的高超技術手段,色彩幾乎可以在後期任意調節,其偏離常態何止千百倍,以至弄到景物豔麗甚至無比俗氣。
不過,攝影家火炎顯然沒有遵從上述拍攝桂林風景的常規俗套手法。顯然地,他是有意反其道而行之。首先,他毅然啟用黑白攝影,斷然不以展現明媚、絢麗、多彩的桂林風景為目標。他的畫面因為多取平視角度,因此所謂的美麗倒影也幾乎不存。同時,他多以規矩的中景拍攝那些本來就已是山水異景中的異物。《新桂林山水》系列中的各畫面的主體,都是那些新近插入到自然風景中來的異物。火炎努力要在畫面中突出的,就是那些異物,如M形拱門、雕塑、煙囪等。而本來應該成為主體的風景,則成為了這些異物的背景。他不去框取偏整體性的風景,因為這不是他所要展示給我們的。這個展示美麗景觀的任務,早由千千萬萬的攝影家們所完成。他所要做的,是如何突出這些異物的突兀感。
新桂林山水 ©火炎火炎的桂林風景攝影,以耐心的踏勘,搜羅、捕捉了當地因各種人為因素而形成的「新」景觀。這個「新」,「新」在原來的地理形貌基本沒有發生改變的前提之下,因為人為故意而起的景觀變化。比如,在火炎的照片裡,我們發現,造型硬直的巴黎凱旋門建築,被以模仿複製的方式移植到了曲線起伏的山水景觀中,體現紅色意識形態的圖標雕塑,以其尖銳的外形突破了桂林山水歷史的柔和輪廓線而搶眼地成為了「新」桂林山水的一部分。雖然來自新大陸的麥當勞金色M形拱門的外形與桂林地貌有著那麼一種視覺上的相似性,但它在某個景點的突然出現仍然令人們措手不及,給人們在視覺上與心理上的帶來不小傷害。而那由磚塊堆壘起來的直指雲天的煙囪,則直接就將發展的急切欲求插入、聳立在了本來優美無比的風景當中。
新桂林山水 ©火炎總之,近幾十年來,飲譽中外的桂林山水的原來面目,因了人為的各種理由,無論是政治的、經濟的、美學的、或者其它什麼的,就此被逐漸粗暴地蠶食、異化以至破壞。火炎的照片,讓我們看到了這個風景勝地的居民們對於他們賴以為生的景觀資源的大膽破壞。以聞名天下的美妙的喀斯特地貌曲線為背景,他讓我們看到了各種千奇百怪的新奇物件,如何成功地敗壞了人們與自然相處的傳統與興致,同時也構成了桂林山水的「新」與「奇」。這樣的特異景象,其突兀詭異,如果沒有攝影家火炎的持續追蹤與拍攝,然後是集中展示,或許我們仍然無從知道這「新」、這「奇」已經到了某種無以復加甚至是無可挽回的地步。
其實,這種「新」的、也是「奇」的變化,有著其符合當代社會與經濟發展的自身邏輯在。基於發展至上的邏輯,出於自私的利益考量,人們對於自然景觀的頤指氣使的生硬、粗暴的幹擾,已經成為了一種常態,見怪不怪。這種「發展」,就生生撕裂了原本和諧的自然景觀的現象,而且這並不是獨此一家地發生在桂林一地。各地景觀,都因為各種動機的驅使而發生了根本的改觀。這些以某種不可抗拒的方式發生的景觀改變,如果人們孤立地看,或許並不覺得有特別的震驚。人所具有的主觀能動性,有時可能會在發現某種不符合原來想像的情形時,自動地規避這種不堪情形。他可能在景點裡往前站幾步,把那個刺目的裝置甩在背後。當他舉起照相機時,也會通過取景框的割捨來排除掉刺眼之物。最終,他所看到與得到的,或許仍然是明信片中的那個樣子。
也許,只有當這些被扭曲了的、被破壞了的景觀,被像火炎這樣的攝影家以正面相向的方式攝取並且被以一定的數量集中起來,以集納的形式展示出來時,人們才能赫然發現,情況已經起了變化,而且是不可逆轉的巨大的變化。是的,只有照片所具有的集納展示的能力,才有可能把事情的規模以另外一種規模形式呈現出來。這樣的不堪情景,只有經過攝影家火炎的耐心搜羅與形成了規模效應的集納與羅列,才變得觸目驚心起來。而攝影的另一主要功能是搜羅。火炎很好地運用了攝影這一特點,辛勤搜羅各種奇異中的種種不同,並以一種統一的攝影語言,向人們展示了當下桂林「新」山水景觀的千奇百怪。
新桂林山水 ©火炎近三十年來的中國城市化進程和與之相伴隨的大開發,令中國的自然與城鎮的景觀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的攝影家與藝術家也因此擁有了可稱豐富的創作資源。也許可以這麼說,是現實的巨大變化,在給當代攝影的觀念與手法的變化開闢道路、預示前景。所以說,現實景觀的變化促成了以景觀為主題的攝影創作一時蔚然成風。這種我稱之為「空間轉向」的變化是可喜的。但是,作為一種既是有系統的記錄,也是有立場的觀點表達、同時也考慮了攝影語言的突破的景觀攝影,目前仍然不多。面對一擁而上的景觀攝影大潮,人們似乎開始對於這種攝影上的「空間轉向」嘖有煩言。而火炎的《新桂林山水》系列,在相當程度上是一種意識到了這種困境之後的自覺突破。
火炎的著眼點並不是展現桂林風景的從「奇」出發的「美」,而是已經變得「奇」而不「美」的桂林山水。火炎所注目的空間,不是景觀攝影中多所關照的城市空間,而是自然風景中的某些城市因素的插入所形成的新自然景觀。因此,他的攝影中的景觀,從某種意義上說,其所具有的社會意義不同於城市景觀所具有的社會意義。他的攝影,其實關注到了作為「文化」的城市,如何在將城市按照其「文化意志」進行了改造之後,又以某種粗暴的形式來到「自然」中對自然景觀施暴的現實。他的這個系列其實反映的是「自然」與「文化」這兩個對立概念間的衝突。而這種衝突發生在自然景觀中。本來看似超然的自然以及景觀,因此成為了「自然」與「文化」的衝突戰場。火炎所呈現的,就是一種「文化」(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文化」呢)對於「自然」的蠻橫的介入的可悲現實。
新桂林山水 ©火炎流於俗套的所謂優秀風光攝影(請注意我這裡用的是風光而不是風景),恰恰就是以展示沒有矛盾與衝突的「和諧」風光為特徵。那樣的風光攝影,似乎只以展示「和諧」為己任。風光攝影而展示「和諧」,這當然沒錯,而且是天職。但是,僅僅以攝影的方式「和諧」自然,既簡化了對於自然的理解,也過於窄化了「風光攝影」的可能性,因此也大大限制了攝影表現應有的可能性。這樣的「和諧」式的風光攝影,往往很容易麻痺我們對於事實上的對於自然景觀的放肆破壞的警惕心。而具有社會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的風景攝影,或許就應該在展示現實的矛盾性這個方面給出一種有勇氣的觀看與展現。而且,這種觀看與展現要勇於直面刺眼而不是順眼的事物。顯然,火炎的《新桂林山水》做到了面對刺眼風景時的「有勇氣的展現」。
火炎的《新桂林山水》系列,是將人為(以某種「文化」的形態)與自然同時攝入畫面,來顛覆風光攝影的唯美的審美趣味,也以自己的獨特所見與思考,向人們提供了反思人與自然的關係、反思人類自身以及反思人類前景的視覺契機。通過這種包含了現實批判的立場與觀點的畫面,他讓我們有機會再次思考我們與我們所身處其間的世界(包括了自然在內)的關係。這或許是火炎的《新桂林山水》系列的最重要的意義所在。
編輯 / 章文
「追光180」國際膠片影像藝術展展覽現場攝影師簡介火炎,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中國新聞攝影學會會員、國家藝術基金在庫專家、陝西攝影家協會理事、廣西大學新聞學院碩士導師,現任中國日報社陝西記者站站長
2006年,《海南黎族生活》在義大利作城市巡迴展覽;
2009年,由中國攝影出版社出版個人攝影作品專輯《點擊義大利》;
2010年,《桂林紀事》(組照)獲第23屆全國攝影作品展「紀實類」優秀作品獎;
2011年,《廣西黑衣壯》(組照),在第11屆中國平遙國際攝影展上展出;
2012年,《像.片》(組照)在第四屆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上展出並獲「優秀攝影師」獎;
2012年,《新桂林山水》(組照)獲「第二屆徐肖冰攝影大賽」金質典藏獎;
2012年,《城中村》(組照)在鳳凰首屆國際攝影雙年展上展出;
2013年,《新桂林山水》(組照)獲第24屆全國攝影作品展「記錄類」銀質獎;
2013年,《新桂林山水》在上海參加B0TTEGA VENETA《峻急的風景》六人攝影展;
2013年,《廣西黑衣壯》「2013洛杉磯中美攝影家聯展」;
2013年,《新桂林山水》「首屆北京國際攝影雙年展」;
2013年,獲「首屆中國攝影年度排行榜」推薦、評選第一名;
2014年,《博弈華山》(組照)在第四屆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上展出;
2016年,《新桂林山水》(組照)在「第三屆長安攝影周」的主題展「不同視覺下的桂林」上展出;
2017年,《廣西黑衣壯 》(組照)在」保持記錄-2017西安國際攝影邀請展上展出;
2018年,《新桂林山水》(組照)第五屆中國•長安攝影周《探索.對話——中國當代風景攝影展》上展出。
2019年,《新桂林山水》(組照)獲「追光180」國際膠片影像藝術展特別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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