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遊記——滴血大教堂
儘管原只抱持於「喀山大教堂」快速走逛一遭,有個印象見識,便要立即行出。但一如過往,總會被古老教堂特出的澄靜氣氛吸引,於是幾番外步、駐足、回望,當要過街時早已超出集合時分。
我狂奔於小巷,還好路途不算長,然才轉過約定處街角,便看到團員們似已集結完畢,很有默契地一同回頭看向我。領隊說:「嚇死我了,如果你走丟了我真不知道要去哪找。」聽起來她早把我這獨行客列為警戒目標,畢竟其餘人消失還有同伴追問線索,若是我,就真的是遺落於茫茫人海,只能擲筊問神了。不禁促狹地想,假使她得知我曾半夜失陷於「瓦西裡島」,差點尋不得路回,會不會一陣暈眩,然後搞條鐵鏈把我與她綁在一起。
而導遊將集合點設於「俄羅斯博物館」其來有自,因為從巷口走出,轉彎沿水道望去,便是這兩日來來回回總能瞥見其瑰麗頂冠的「滴血大教堂」( The Church of the Savior on Spilled Blood)。名號乍見怵目驚心,或許以為是個陰森傾頹處所,被怨魂佔領,於夜半在廳牆滲出駭人血漬。但其實它外觀明豔,各色相間,有種莫斯科「聖巴索教堂」被搬移至此的錯覺。當從岸邊遠遠望去,它便像是棵巨偉老樹盤據河畔,茂盛枝椏發散指天,然後因著時節轉秋,褐黃了些許碧葉,甚或染點火豔,而當中垂墜著青白果實。
既然如此,會被這麼命名便是因著別樣歷史故事。時間倒溯至「亞歷山大二世」當政時代,他是個積進的改革派皇帝,除了實行解放農奴政策,也以一連串措施推動俄國近代化。然有改革便有反彈聲浪,由於他對革命運動無情鎮壓,終導致恐怖份子將其以炸彈刺殺。
於是兒子「亞歷山大三世」憂傷地在血案發生處,也就是我們眼前這片河岸,砌築起一棟紀念教堂。不過教堂的完工卻遲至下一代的「尼古拉二世」,之後又於1917俄國革命遭到掠奪而關閉,二戰因德軍圍困被當成蔬菜倉庫,一直到二十世紀末整修後,才還其原本璀璨面貌。
一路望著走著,我們行至它身側。赭巖為主體的教堂以細白框格在壁面勾繞、於窗額挑出尖拱狀浪峰。視線往上,除了理所當然會見到的五座洋蔥塔冠,面河之處還有根次高鐘塔,以兩邊門廳頂簷之尖塔相伴。而另一端的尾翼,則是三座容納祭壇的柱堂嵌合一起,同樣各有帽冠娟秀地與主塔依傍。
此外,它似藏含不甘工整的性格,從轉角門廳便以切簷交錯攀附,當陡斜之勢收攏於錐尖,又往上轉為圓潤瓣緣綴於堂頂,而後瓣緣疊如魚鱗、拉伸為弧窗,成了塔身繁麗的紋路。但這變幻舞姿仍未終止,它在帽冠或碎散為顆粒、或以青白之色旋繞,自然也用璀燦亮金與旭日爭輝。
這令人目不暇給的瑰麗讓我定步,而弧角框格內的馬賽克壁繪也教我怔望。細密切分處以省徽、聖者頭像填飾,大片的主區則以耶穌為主題,闡示其榮光與復生。當追著壁繪順牆而繞時,景致倏然丕變,尾翼竟似轉為艦首,參差塔柱成了煙囪,在晴空下意氣風發破浪而行。
這麼踱至對稱的另一面,便見入口於此,招我入內。才一踏進門廳,望見的景象頓時讓人驚嘆。這幾日所走過的教堂,儘管有著聖像屏這東正教獨有特色,但廳內的妝點都夾雜極重的巴洛克色彩,然現刻的主堂內,放眼之處皆用馬賽克手法,細細密密拼繪出精妙聖像。空間較小的方柱用兩兩一組的聖者堆疊而起,可供揮展的壁面便有背景豐富的聖經故事,訴說基督在人群間的各樣神跡。
導遊帶我們到廳內中軸線的靠河側,那兒置了座華麗帳亭,錐尖有銳利齒鱗貼擁,篷簷以細碎雕鏤裝飾,臺礎大理石則刻意挑選,摻漫著血色。原來,亭下便是「亞歷山大二世」遭刺之處,據說地面還隱有血泊斑跡。
而當反身回望,主道通抵的尾翼便是聖像屏綻著耀光,引我不由自主朝其走去。它屏面是淺淡的黃褐木色,以排柱架出長框鑲著耶穌及聖母子,屏頂則呈交連燭火往兩旁竄燒。頂緣特意雕成細膩綴邊,而勾弧下空間是更為繁複的鏤刻,以團密花葉包繞著鑲畫。但更炫目的是正中門扉,瑰麗雕琢的金屬板面切分出框格,當中藏含帶有頂帽的小教堂,而鑲綴其間的彩石增添了撩人輝澤,令視線無法移離。
瞠目許久,我才抬首往天篷處望,祭壇上方的拱頂以耶穌為中心,橙豔金燦的光芒漸層往旁發散,再以簇擁天使展翅包繞。我接續四處走著,看看側廊在聖像屏前添築的鑲畫赭石隔板,看看將彩壁輝亮的團花翻葉垂燈,自然也端詳散遍身周的馬賽克拼繪。
其間細緻很令人感佩,畢竟連框邊與拱肋串接之處也精心點繪,以花葉交纏為飾帶,偶爾幻化為先知天使俯視,更遑論主圖的華美。一轉身,星墜似的光束諭示聖母無垢產子,守護接迎救世主之誕生。一仰首,有耶穌揚臂在使徒前綻出璀璨光炎,而採光罩頂為其目光炯炯。然後基督的故事以靈動姿態、豐沛背景在我周遭流轉,他走過曠野,在苦難人群中穿行,每個抬掌中的神跡,都來自心底的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