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哲宗元祐年間,正是北宋末年,宋王朝危機四伏。
周邦彥被貶謫外地,倉猝間從杭州歷經揚州、天長,一路顛簸來到南京任江寧溧水令,他策馬前來金陵,做詠古之遊。
登臨賞心亭,但見金陵夕照如舊,舉目望去,儘是滄桑坎坷的歷史創傷。於是,他記下了金陵的山川形勝,也抒發了對歷史興亡的深沉感喟。
金陵盛衰之變,成了令周邦彥進取心熄滅的最後一盆冷水。他心生退意,更決意要抱殘守缺,安心做個無名的溧水縣令,於是有了這首《西河·金陵懷古》: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裡。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上片寫金陵的勝景:
佳麗地,南朝盛世誰記?
風光秀麗的江南金陵之勝地,是南朝四朝帝都,她輝煌而悠久的歷史由誰來書寫?
佳麗地,江南地,指金陵城,即現在的南京。金陵城是六朝古都,即孫吳、東晉、南朝四國宋、齊、梁、陳。
金陵,曾是一座多麼繁華的城市,然而還有誰記得以金陵為都的南朝六國盛況呢?開頭這一問,引起人們的思考,南朝盛世已隨流水消逝,舊時繁華,如今沒落,一盛一衰形成對比。
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
沿著金陵古城順勢望去,但見清江環繞著群山環抱的金陵城,長江兩岸青山對峙。
這裡引用劉禹錫的《石頭城》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髻鬟,分梳於兩旁的髮髻和鬢髮。髻鬟對起,以女子髻鬟比喻在長江邊相對而屹立的山,可見金陵地理形勢的獨特,且山清水秀。
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洶湧的駭浪猛烈地搏擊著城郭,帶著寒心的嘆息默默退去。乘風揚帆的船隻,駛往水天相連的遠處。
山水依舊,但舊時王朝的都城卻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繁華;江濤依舊澎湃,金陵城卻的盛況如今已消失,只剩一座孤城。
潮水的拍擊聲反襯出環境的寂靜冷漠,天際的風帆給人一種空曠落寞之感,渲染了金陵城荒涼、寂寞的氛圍,烘託詞人懷古之情。
中片寫金陵的古蹟: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
斷崖上老樹斜倚,可曾系過莫愁佳麗的遊艇?
莫愁,相傳為金陵善歌之女。斷崖上的老樹仍斜倚著,想必聰慧善歌的女子曾在這裡系過小艇。
物是人非,色依然,使得眼前的景色帶上了歷史色彩,點出古蹟。
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
觸目荒涼,六朝故城舊痕跡一點不曾留下。只有那長勢很茂盛的綠色樹木,以及濃霧縈繞的石頭城軍壘。
舊跡,古蹟,包括莫愁女繫舟處。壘,古代軍事作戰的堡壘。如今人不見,只剩下舊時的遺蹟,而眼前的青山仍鬱鬱蒼蒼,濃霧中依稀可見半面堡壘。
空,徒勞,以前斷崖邊來繫舟的人已不在,只剩鬱鬱蒼蒼的青山,和殘破的半邊堡壘。以前繁盛,如今落敗,落差太大,引發人們的哀嘆。
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深夜東邊的明月,仍舊多情地從城垛後面升起,照見這久已殘破的古城。傷心東望,淮水蒼茫。
女牆,城牆上的矮牆。這句引用劉禹錫《石頭城》中的「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夜深人靜時,一輪明月從短牆上升起,照在賞心亭上,東望是秦淮河,心中滿是傷感。
下片抒發興亡感慨: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裡。
不禁回想起昔時盛事,如酒帘飄飄,樂鼓咚咚,當年長街的一片喧闐景象,究竟何處尋找呢?東晉時王謝這兩姓顯赫的豪門貴族,聚居在烏衣巷,宅第如鄰裡相連。
酒樓、戲館,一派熱鬧景色,但詞人卻不禁發出了「甚處市」問語,這是何處的繁華市面呢?
王謝,東晉時期烏衣巷的王導、謝安兩大望族,權傾朝野,在當時風光無限。詞人猜測,熱鬧的酒家,喧囂的戲樓,這些繁華景象想來應該是在晉朝時烏衣巷王謝兩家這裡。
王謝兩家已經沒落,烏衣巷換了主人,那麼這些繁華的景象也已然消失,表達了人世滄桑、物是人非之感。
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夕陽西下,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燕子,似在訴說千古不變的興亡故事。
這一句引用了劉禹錫的《烏衣巷》一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燕子並不知道人事變遷,依然飛進往年棲息過的高門大宅,而今已成為尋常百姓家的房舍,它們在斜陽下呢喃鳴叫,似乎在訴說著金陵城的盛衰榮辱。
燕子怎麼會感嘆時代變遷、朝代更迭呢?所以燕子其實是詞人自己的投影,詞人於金陵城觸景傷情,發出千古興亡之思與人事興衰的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