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在傳統文化中具有豐富的意涵,在詩詞作品中多指向女性的深閨相思、青春活力以及傷春悲秋等細膩的情感表達。鞦韆還有祈禱長壽的意義,唐人高無際的《漢武帝後庭鞦韆賦並序》中提到:「況鞦韆者,千秋也。漢武帝祈千秋之壽,故後宮多鞦韆之樂。」隨著時間的推移傳統詩文中鞦韆與美人的美感特質被慢慢消解,詩意美感被庸俗小說剝離,慢慢轉向了世俗化和庸俗化,到了明清小說中,鞦韆更有著別樣的意味。我們以《紅樓夢》與《金瓶梅》兩部以宅院為中心的小說,做一個對比。
一、鞦韆在紅樓夢中涉淫的關聯
鞦韆起源於北方少數民族地區,傳入中原之後為圈於高牆之內的古代女孩們提供了一種新的娛樂方式,豐富了其枯燥無聊的閨中生活。這一點在唐宋詩詞中已初現端倪,據統計唐詩中寫到鞦韆的詩有三十多首,宋詞中則增至三百多首。我們熟知的女詞人李清照就寫道「蹴罷鞦韆,起來慵整纖縴手」。因此,鞦韆作為文學意象,是人文與自然融合的一個特殊符號,傳達了自然的純真美好和人文的真實樸素的精神內涵。不同的文學作品,將「鞦韆美人」這一話題賦予了或高雅與淫蕩市井百態和美人風韻的特殊含義。
在紅樓夢中,蕩過鞦韆的是佩鳳、偕鴛二妾。在《紅樓夢》第63回中,她們蕩鞦韆過後就是後半回賈敬之死的故事,賈府上下都在奔忙,賈珍父子連夜趕回,路上聽賈、賈珖稟報相關事項時提及兩個姨娘住在上房,他們的反應出乎意料:「賈蓉當下也下了馬,聽見兩個姨娘來了,便和賈珍一笑。」自己的父親(爺爺)過世了,第一反應不是悲痛,反而是對女眷的安排表示竊喜,不過看他之後的言行也就不奇怪了。
賈蓉在剛料理了停靈的事宜以後就「忙著進來看外祖母和兩個姨娘」。隨後的行為完全沒有熱孝在身應有的禮法。直接滾到尤二姐懷裡,舔她嘴上的砂仁渣子,抱著丫頭們親嘴……這等荒唐行為,眾丫頭都看不下去,完全沒了綱常禮法。而他卻說:「各門另戶,誰管誰的事」,都夠使的了。」還順便列舉了從古至今,髒唐臭漢的例子。
賈蓉說到興頭上,直接說出了「鳳姑娘那樣剛強,瑞叔還想了他的帳。那一件瞞了我!」這樣的話來,文章趁機又引出賈璉趁隙勾搭尤二姐之事。賈府合家上下不顧喪事之悲,卻時時不忘荒唐。大廈將傾之際,內部風氣已經壞透了。
《紅樓夢》中還有兩處鞦韆有關的隱晦表達,第 28 回妓女雲兒所唱的小曲就有性挑逗的意味:
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鑽了半日不得進,爬到花兒上打鞦韆。
整個曲子說明當時的市井俚曲中,已經把鞦韆視為一種庸俗化的物品了。
第65回中,尤氏姐妹和賈璉、賈珍一起吃酒,尤三姐刻意扮出一副風騷的姿態,書中寫到
「這三姐松松挽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兩個墜子就和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
」這裡的鞦韆雖說是形容耳環,但放置在當時整個氛圍來解讀,還是比較放浪。而這副刻意的效果反而讓賈家兄弟倆落了個沒趣,結果被尤三姐一頓奚落被攆了出去。伴隨著鞦韆的書寫,兩部小說都有不同程度或明或暗的情節表達,這些情節指向蕩鞦韆的參與者或是他們背後的家族成員。
二、金瓶梅中的蕩鞦韆與淫行
如果說《紅樓夢》中的鞦韆還是為了後文的涉淫描寫作鋪墊的話,《金瓶梅》中的蕩鞦韆的情景就直接有越禮的行為。第25回在寫玉樓和金蓮打立鞦韆的時候插入了一首詩:
紅粉面對紅粉面,玉酥肩並玉酥肩。兩雙玉腕挽復挽,四隻金蓮顛倒顛。
據專家考證,這首詩的作者不詳。通過文風判斷,要麼是明初大才子解縉要麼就是風流才子唐寅所作,這首詩頗有些南朝宮體的香豔意味,整首詩都觸及女子的感官魅力和誘惑。
《金瓶梅》第八十九回,吳月娘、孟玉樓等人給丈夫上墳的片段中寫到:紅粉佳人爭畫板,彩繩搖曳學飛仙。
同樣是佳人與鞦韆的故事,清明正是踏青的好時節。在這個節日裡,萬物復甦,原來被禁鋼於院牆之內的女子們也終於等來機會釋放自己壓抑已久的生命活力,她們競相攀上鞦韆,在春風陣陣,百花族族中搖曳,就像衣快飄飄,空靈瀟灑的天外仙子一樣,達到了人與自然的統一。
鞦韆本身只是處於一種搖擺的狀態,於半空中搖蕩,然而,當衣被飄飄的女子立於其上時,鞦韆就不再只是一種簡單搖擺的器物了。它懸於半空,在佳人的推拉搖曳之下,於天地之間振蕩往返,劃出的弧度與它空間裡的垂直線條相穿插。它的陡轉引發佳人的陣陣笑聲與自然的靜造相映襯,在不動聲色中展現其獨特的構圖美和動態美,並伴隨一種輕快的音樂律動,傳達出特殊的美感,也吸引了登徒子的目光。
在《金瓶梅》36回中,吳月娘給眾人講過打鞦韆時不該笑。吳月娘講她幼時鄰居周臺官家的周小姐就是因為在打鞦韆的時候笑,導致滑倒被抓了喜去,出嫁以後還被休了回來,這說明了鞦韆和女子的貞潔息息相關。
就在講完這個故事之後陳經濟就來了,這個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傢伙在聽到潘金蓮要讓自己幫忙送鞦韆,那還不滿心歡喜,滿口答應。他把金蓮裙子帶住,又把李瓶兒裙子掀起,露著她的大紅底衣,還摳了一把。這個比較明顯的越禮行為,直接證明了這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宋惠蓮在打鞦韆之時,根本就毫無顧忌,還隱隱有著比拼爭寵的意味:
「這惠蓮手挽彩繩,身子站得直屢屢的,腳跐定下邊畫板,也不用人推送,那鞦韆飛起在半天雲裡,然後忽的飛將下來,端的卻是飛仙一般,甚可人愛。」
鞦韆蕩完之後就有了宋惠蓮與西門慶通姦敗露之事。
第48回祭祖歸來「潘金蓮與玉樓、大姐、李桂姐、吳銀兒同往花園裡打了回鞦韆」,完了以後金蓮就離開了花園進了卷棚,抱起官哥逗趣,不想隨後陳經濟也進來了,和潘金蓮進行了一番言語上的挑逗戲謔:「經濟笑戲道:「你還說,早時我沒錯親了哩」。
潘金蓮聽了這話,又恐怕被丫鬟們瞧見,用手中拿的扇子倒過把子來,朝他身上打了一下,這一下打的陳經濟如同鯽魚般亂跳。這段對話和動作把兩人之間相互嬉鬧的醜態,抑欲還迎的心態刻畫的淋漓盡致。
三、蕩鞦韆與生育的暗喻
鞦韆與生育的暗喻蕩鞦韆不僅僅是一個體育健身活動,在傳統社會中它還是一種巫術儀式,作為祈子生育的模擬。鞦韆的來源有軍事訓練、狩獵和千秋三種說法,從古詩文的記載來看它已經從實用訓練轉向休閒娛樂,參與者大多都是女性。王水照先生的《歷代文話》中提出:我們把蕩鞦韆視作一種儀式模仿,山東濰坊及其周邊地區還保留著鞦韆的選址、搭建、朝向、上梁等一整套祈子祭祀儀式,說明整個儀式是交感相似率與接觸律的結合。
在《紅樓夢》與《金瓶梅》中,蕩鞦韆的都是作為妻妾的女子,生育求子對她們來說是提升家庭地位的重要途徑,特別是《金瓶梅》中表現得更為突出。
西門慶的妻妾們的矛盾與暗戰大都圍繞著子嗣問題展開,第21回吳月娘就曾焚香禮拜求子,說因為自己老公西門慶,整天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以致於人到中年還沒有任何子嗣。我們六個妻妾,也沒見到任何動靜,以後等入了土,連個墳前燒香祭拜的人都沒有。為了讓西門家不至於落得斷子絕孫的下場,她發願只要我們六個女人當中任何一個人有了西門慶的骨血,她都會視如己出。
事實上,這是吳月娘最真實情感的表達。李瓶兒的官哥夭折,西門慶和她都極其悲痛,作者所用的篇幅也很多。潘金蓮也曾經給過薛姑子一兩銀子以求一副能生男孩的「特效藥」,可見傳統家族社會中後嗣的作用與地位可見一斑。
從求子儀式上來解讀這暗含著一種迫切希望提高自身地位的渴望,這種需求在佩鳳、偕鴛等姬妾當中表現得更為明顯。陳經濟的行為已經無意識地將鞦韆視作野合之所,而宋惠蓮在蕩鞦韆時展現的高超技藝和旺盛精力也說明了她的欲望與幻想。鞦韆的寓意非常明確,那就是蕩鞦韆或者得到鞦韆就意味著有孩子。」
《金瓶梅》和《武松打虎》的故事都是發源於山東地區,這和上述民俗學上有關鞦韆象徵生育能力的研究相符,鞦韆作為男歡女愛之所的象徵和隱喻,蕩鞦韆則與其他的求子行為一樣共同構成了傳統社會中樸實的生育信仰。
四、清代才子對蕩鞦韆的看法
清代的評點家張竹坡從倫理道德上對蕩鞦韆這一行為有著不同的看法,《紅樓夢》第 63 回中夾批:「大家千金不令作此戲,故寫不及探春等人也。」也就說,真正的官宦小姐是不玩「蕩鞦韆」的。只有那些妾侍和丫頭們才玩。
張竹坡也對吳月娘帶領眾人蕩鞦韆的行為表示反感:這人站在道德的高度批判吳月娘,他說,吳月娘是西門慶的大夫人,應該作為眾妻妾的表率,在大白天的既無衣食之憂,又無柴米之累,應當勤儉持家,帶領眾女生做做女紅,繡繡花,種種草,打理家庭事務才對,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玩鞦韆這種遊戲上去。他在說月娘沒有持家之道的同時,又再次批評了陳經濟毫無禮義廉恥的作為。
兩處批語都指出鞦韆是一種「無益之戲」,這一方面說明鞦韆的運動訓練功能逐漸被消解,有的只是放鬆娛樂的指向。說大家閨秀不應當蕩鞦韆,是把它歸入姬妾之間不入流的消遣。
無論迂腐的讀書人是如何看待蕩鞦韆和鞦韆背後的故事,蕩鞦韆其實是一個放鬆休閒的娛樂活動,也是大家釋放苦悶,放下包袱的時候。紅樓夢中兩位侍妾在蕩過鞦韆之後就再也沒有輕鬆愜意的生活了,剩下的只是在完成侍妾的義務,處處留意小心伺候。《金瓶梅》中的女人們,無論平時如何爭風吃醋,勾心鬥角,到了蕩鞦韆的時候完全放下一切矛盾和爭端,和平共處。在蕩鞦韆的時候,妻妾婢女一團和氣,根本看不出身份差異。
白羽點評:現代人見慣了東京夏天,早就自動免疫了。而當時的道學先生,經生腐儒們一看到「此等淫書」大驚小怪,頭冒虛汗,雙手捂眼,指縫讀完,做出批判。這也不能怪人家神經過敏,這樣的描寫在當時來說實在夠大膽刺激。就像我們做家長的也把色情網站,黃色連結作為洪水猛獸一般嚴防死守,生怕汙染了還在寒窗苦讀的莘莘學子們純潔的心靈。無論至於隱喻也好暗示也罷,交給世人慢慢品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