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先生和魯迅先生都曾就國民劣根性作觀察剖析,然二者卻小同大異。
柏楊先生以醫生自居,意在揭出病苦,即大多數的中國人,由於在中華民族及其文化這一「發酸發臭」的醬缸中醬得太久,我們的思想和判斷以及視野,都受醬缸的汙染,跳不出醬缸的範圍。在這種長期醬在缸底的情形下,使我們中國人變得自私、猜忌,以致落後到「今天」這種醜陋的地步。應該說,柏楊先生確實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中華民族的一些醜陋之處。但卻並非完全像柏楊所言,中華民族及其文化就是一個發酸發臭的醬缸。
早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魯迅先生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也在探討中國的國民性,揭示民族文化的劣根性,無情地抨擊舊中國的舊思想、舊道德、舊習俗、舊習慣。魯迅先生也曾用過「黑色染缸」形容中國文化傳統的強大惰性。但是,即使魯迅先生還是一個進化論者的時候,也沒有把中國文化看成一團漆黑。他說過:他自己對於中國的進步毫不悲觀。他認為,「歷史上都寫著中國的靈魂,指示著將來的命運。」魯迅先生在探討國民劣根性,指出其弱點的同時,也對中國人民抱有希望。
「醫生」之揭示病苦,是為了引起療救的注意。魯迅先生在談及自己的小說時,曾多次說:「不過想利用他的力量來改良社會,改良這人生。」「所以我的取材,多採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在這中間也不免夾雜些將舊社會的病根暴露出來,催人留心,設法加以療治的希望。」既然如此,當然就得寫病苦、寫病根,不能有半點馬虎,更不能自欺欺人。然而,魯迅在暴露弱點、揭短的同時,卻實事求是地寫出了中華民族的勤勞勇敢等等優秀品質。正是由於有長處、優點,中華民族在其幾千年的歷史中,才創造了燦爛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才能立於世界民族之林而終於沒有被其他民族所徵服、所消滅。這樣的揭出病苦,即能引起人們的震動和高度重視,同樣也留有希望。這正如一個高明的醫生,他既一針見血地指出患者的病症,同時又不過火,讓患者信心百倍地去治療。
醫生治病首先應該確診病症,確診是療救的基礎,然後才能對症下藥,使病人痊癒。
柏楊先生在就「一盤散沙」這一中國人劣根性的診治時說:「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多少都有點崇拜權勢,但似乎從沒有一個社會和從來沒有一個民族像中國人對權勢這麼癲狂和這麼融入骨髓。任何一個社會和任何一個人都有點自私,但同樣的也從沒有一個社會和一個民族,像中國人這麼自私到牢不可破。」顯然,在柏楊先生眼中,中國人這種痼疾是先天性的,全民族的,全社會的,不僅是「世界第一」,而且是「古今第一」。這當然是無法治癒的了。這正如病人只得了胃潰瘍,醫生卻誇大為胃癌,甚至診斷為癌細胞早已擴散全身,馬上就會身亡。這不先就摧毀了病人的精神支柱,還談何療救呢?
早在八十多年前,魯迅就指出:「要論中國人,必須不被搽在表面上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誆騙,卻看看他的筋骨與脊梁,自信力的有無。狀元宰相的文章,是不足為據的,要自己去看地底下。」所以說,中國人醜陋用以指一部分人即可,或者說中國人有醜陋的弱點即可,倘若用以指全體,就是以偏概全,或者簡直是污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