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之下,「Negrito」這個西語詞彙的意思似乎沒什麼好爭論的。
這是個帶有歧視和種族主義色彩的詞,是針對黑人的一種貶低稱謂,理應從現代用語中完全剔除,也是那個臭名昭著的英文N字頭詞語的西語譯文。
但,如果不是呢?
在曼聯逆轉聖徒一戰中打進兩球後,卡瓦尼在自己的Ins帳號上回復一名好友的祝賀,並配文「gracias negrito」,足球界講英文的人們都為之憤怒。
由於覺得這則內容令人不適,社交媒體上的眾人立刻開始批評卡瓦尼。卡瓦尼被人指責使用了種族主義詞彙,之後也因為不當行為的罪名遭到英足總指控,可能會被禁賽或上繳罰金。
了解這個詞在英國的含義並道歉後,卡瓦尼也刪除了這條動態。之後他接受了英足總的調查,有可能會領到禁賽3場的罰單。
卡瓦尼解釋說,自己用這個詞並無惡意。在南美,「Negrito(直譯就是小黑人)」這個詞並無冒犯之意,反而經常被用於表達與對方的親密,對對方的喜愛。
這個詞也並非只能用於代指膚色較深的人,還能代指頭髮顏色較深的人,也有「夥計(mate)」的意思。
所以在這個案例中,詞義的細微差別,使用背景,以及文化環境的不同,都是理解用詞意圖時至關重要的因素。
「他使用這個詞的意思絕對是表達對好友的感情,我祖母也是這麼叫我的。」擁有波士頓大學西語博士學位的教授Franca Roibal解釋說。
「現在涉及到種族歧視的問題時,我們陷入了非黑即白的誤區,對涉及的文化缺乏了解。當卡瓦尼這麼一位不說英語的拉丁裔使用這個詞時,很多人覺得他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我們需要了解的一點是,在西班牙語中,『black』對應的就是『negro』,就只是這個顏色的稱謂而已。如果某個東西是黑色的,你會很自然地說『negro』。」
「許多非裔烏拉圭人和非裔拉丁美洲人願意被叫做『negro』,就好比美國的黑人族裔,比起非裔美國人,他們更願意被稱作黑人。」
「這與英文語境中N字頭詞彙的用法不同。不論有什麼內情,你都不能用這個詞,除非你自己就是黑人。黑人可以用,這是他們的詞彙,其他人不行。」
「不過『negrito』並不完全等同於英文中的N字頭詞彙。」
對於卡瓦尼而言,不幸的是,一旦離開自己的祖國,部分詞語的文化背景就丟失了。
這也不是英格蘭足壇頭一回這麼認真地看待這個詞。
卡瓦尼引發的爭議讓人想起了他的同胞蘇亞雷斯在2011年引發的那場風波,當時他對曼聯邊後衛埃弗拉說了「negro」這個詞。
「Negrito」是「negro」的非正式變體。正如Franca Roibal解釋的那樣,它的字面意思就是西語裡的「黑色」。
蘇亞雷斯立刻被英格蘭媒體和球迷譴責有種族歧視行為,領到了禁賽8場+4萬英鎊的重磅罰單。儘管蘇亞雷斯和這回的卡瓦尼一樣稱自己並無惡意,他的用詞還是被認定為種族歧視,並受到了相應處罰。
說到這個案例,我們能了解到重要的不單是文化背景,還有意圖和後續影響。
「至少在這個特定事件中,卡瓦尼並沒有種族歧視。」Franca Roibal說,「但蘇亞雷斯那次有所不同,當時兩名敵對的球員正在激烈對峙,他想藉此表達對對方的蔑視。這個詞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就在場上說了。」
「卡瓦尼則是在場下回復好友時用到了『negrito』這個詞,而且他一直都是這麼稱呼對方的。也許他忘了社交媒體這個平臺的公共影響力有多大,也許也以為自己是在和對方即時通訊,也可能是別的什麼原因,但他立刻刪除了這條動態。他也立刻道歉了。」
然而,即便我們清楚使用「negrito」這個詞可以表達親切的感情,並無種族歧視的意味,我們也不能忽略一個基本事實,這個詞畢竟描述的是一個人的外表,尤其是黑人。
即便這個詞已經在南美地區被收錄進了西語詞典,這個詞仍然帶有偏見的意味。實際上,這個詞的常規用法已經固化了大家對它的認知。
蒙得維的亞的奴隸販賣一度非常猖獗,所以生活在後殖民時代的烏拉圭,非裔烏拉圭人仍然會受到系統性的壓迫和歧視。他們佔全國總人口的12%,是社會中最為貧困的群體。
根據烏拉圭2011年人口普查的信息,有50%的非裔烏拉圭人都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同樣比例的非裔烏拉圭人沒能高中畢業,只有7%拿到了大學學位。受制於教育普及程度,這個群體的失業率也高達14%。
2013年,因為球迷衝著河床門將高唱「這個黑人玩樂器(the black guy sucks d***)」,來自烏拉圭的多瑙河俱樂部被罰款。到了2018年,烏拉圭門將Lucero Alvarez對教練Huber Bodhert使用種族歧視用語,因此在哥倫比亞足壇被禁賽8場。
種族主義不單是足壇要面對的難題,還影響到了社會的其他領域。烏拉圭的黑色和棕色族裔仍在被全社會邊緣化,由於這個國家的奴隸制歷史,他們仍然需要背負著歷史的負面影響繼續生活。
在Franca Roibal看來,我們應該關注的不應該是卡瓦尼對這個詞的使用,而是這個詞的存在本身。
「確實不容易,因為很多人都會說:『不至於吧,就是個友善的稱呼而已。』我們老老實實接受就行了。但這個說法也有問題,這是不對的。」
「我們應該繼續對抗讓這個詞繼續存在的系統性種族歧視,不論人們的使用是善意還是惡意。『Negrito』這個詞的非正式語境確實讓它有了友好的含義。這是個大問題嗎?是的。那這是卡瓦尼的錯嗎?不是。」
與其把怒火對準卡瓦尼或其他無知覺使用種族歧視詞彙的球員,我們更應該反思這個促成這種偏見性思考方式的社會。
Franca Roibal表示:「我現在是在為卡瓦尼辯護,基於他對這個詞的使用,我不認為他有種族歧視的意圖。但我無意為允許這種事繼續發生的系統性種族歧視辯護。」
「但提出文化背景的人們會說,這麼說沒什麼問題。所以我們需要好好審視一下讓這些詞繼續出現的整個體系。」
「生活在烏拉圭的黑人會告訴你:『不,我不覺得這個詞有冒犯到我。』但這是內化種族歧視的一部分嗎?當然。我們相信他們的說法嗎?也信。」
「身為非黑人族裔,就算是少數族裔,我們也不能扮演白人救世主的角色,因為他們不覺得受到冒犯就對他們提出批評。這樣就太過自以為是了。你得聽聽社區中的眾人的想法。但同時我們也得從系統性的視角抨擊這些想法。」
「這些詞彙完全被視為友善用詞這點本身就是問題。」
此外,這個詞的文化背景與非裔拉丁居民之間的聯繫也是極為重要的。
雖然卡瓦尼會被視作「偽白人」,據說考慮到他較淺的膚色,他對「negrito」這個詞的使用伴隨的可接受程度還是較低一些。而在烏拉圭,每個人都可以說這個詞這一事實仍是個問題。
「起碼可以說卡瓦尼這個案例能說明很多人對於種族歧視還不夠敏感。」她接著說道,「我們不能只是帶著熱情幫卡瓦尼解釋他的意圖,我們必須直面重點,這個詞就是會造成問題。」
「人們會找藉口,說這個詞就是語言的一部分,但這是不對的。隨著社會發展,我們的語言也是在不斷進化的。這不代表我們是在攻擊某個群體,或者某個群體的遺產和歷史。」
「我們應該將自己視為大社會的一分子,然後問問自己:『我們要如何抗爭烏拉圭的系統性種族歧視?現在我們所做的就夠了嗎?我們還能做出更多努力嗎?』像這樣的對話並沒有出現。」
對於烏拉圭和蘇亞雷斯等烏拉圭球員來說,也許他們已經理解了「negrito」這個詞有友善之意已經不重要了。下一步應當是幫助他們理解為什麼這個詞在英國會掀起這樣的波瀾。
足球俱樂部需要負起責任,告知並教育球員們語言本身的複雜性。針對不同文化和社會規範的教育會比禁賽或罰款帶來更大的影響力。
談及卡瓦尼可能被禁賽三場,Franca Roibal表示:「這就是甩鍋式懲罰。俱樂部也沒轍。卡瓦尼並不是在場上說出這個詞的,他也沒想冒犯任何人。我不認為他應該被禁賽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