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宗的左岸當然是巴黎塞納河的左岸,但是這幾年來它被「光環化」,被隨意移植到了追逐時尚的中國,這個詞被無限複製。各城市的樓盤、咖啡店、街邊小書店等等,多喜歡跟風,誰都可以掛個標籤,叫左岸。左岸有什麼好,是風不肯吹往右側,還是太陽只照耀水的左邊?有一年春天,在西安老城牆外一家陝北風味店,提個茶壺的夥計專門被喊來唱過民歌出去了,同桌的女孩說,她一生的理想就是去一趟巴黎,找家酒店,在塞納河的左岸住一夜。她沒說的意思是,對她家鄉這些直起嗓子嘹民歌的很不屑。
真到了那個左岸又能怎麼著,人就升華穿越,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了?去塞納河邊走走,多數是沒任何事情發生,巴黎還是巴黎,你還是你,衣服還是中國製造,心裡堆積的還是陳年記憶。我們剛到巴黎,有朋友來接,繞著塞納河的主要名勝走了圈,末了遞上一份精心列印的行程表,念著這個宮那個宮都是必須看的。可我心裡想的是沒有什麼是必須的。
巴黎儲有太多的故事,造出太多的殿堂,引誘遊人,像進了深宅古寺的遊僧小和尚,每一座佛都要去拜一拜。朋友住在市中心,直誇他的位置好,說他是住在巴黎的心臟,他餐桌靠著的牆壁要是開個洞,正好看見艾菲爾鐵塔。他每天清晨只要幾分鐘過塞納河,去它的左岸上班。哦,他又是說的左岸。
第一天真的帶上行程表,先去盧浮官,那個似笑非笑的蒙娜麗莎大掃興,一大團遊人閃光燈包圍著,不得近前,想想幹嗎非看她呢。亂走亂走,撞上了被稱為盧浮官三大鎮館之寶之一的《自由引導人民》,原畫真是大幅,可惜掛得太高,也不能靠近。離開羅浮宮,開始被內心的自由引導,不再聽行程表的了。到蓬皮杜中心前廣場閒待了半天聽流浪歌手輪番演唱。跑到羅丹家的院子深處躺椅上看天空,在沿河的舊書推上翻翻年代久遠的畫報書刊,去聖心教堂後面觀摩水平參差不齊的街頭藝人給遊人畫像。
拋棄了行程表,オ發現了巴黎天空的特別,雲團匆匆,又盛大又多變,更值得久看。記得電視直播法網時候,主持人常拿巴黎的天氣多變說事。在中國,見到類似好雲彩的地方太少,記憶裡,只在呼倫貝爾、麗江和海南島遇見。有好雲彩也有好空氣就是幸福,我可以不看蒙娜麗莎,卻不能不望遠不呼吸。這世界多少多少的好東西,都值得我們去知道和神往,不要學別人只念叨一個左岸。
臨別時侯,那個毎天過左岸去上班的朋友說,等他老了只有一個理想,租個舊書推,永遠伴隨著浪漫的塞納河以了卻殘生。曾在深夜路過塞納河邊,那些舊書推早收了,木箱子們就在原地靜靜地摺疊合攏,沒有被路燈照到的那些木箱,真像簡陋扁小可憐巴巴的棺槨個個半懸在夏天悶熱的河邊。沒對那朋友說到棺槨的聯想,別破壞了他日益憧憬的小資晚年。
左岸,持續它的不落伍不日常,更有不屈服,那是別人的世代積累,能隨意轉換成我們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我沒看湯姆霍伯新導的片子《悲慘世界》,主題曲《你是否聽到人民的歌聲》倒是聽了很多回中國人自有的沉重記憶都還在,都還沒去梳理和考證。人民還都沒有唱歌。只對左岸傾心的人們,哪兒舒服自在不俗套,哪兒就是你的左岸。另外的人還是更遵從他自己的生活記憶和責任,他的心或者需要交由更奔騰粗糲的河水和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