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全民抗戰的起點,當七七事變點燃了局部戰爭的戰火之後,蔣介石聽取了軍事理論家蔣百裡的戰略分析,即中國自古由北往南無險可守,而自東向西將獲得巨大的戰略縱深,決定在上海開闢第二戰場。
當我們決定重走抗戰路時,上海當然成為起點。無論是「血脈中華——抗戰萬裡行」,還是秦漢「尋找父親孫元良」,上海都是一個記錄中國人痛苦記憶的所在。
在「東方巴黎」抗擊日寇2015年6月8日,秦漢從臺北飛抵上海,首站便是上海寶山區的淞滬抗戰紀念館。1932年1月28日晚,28歲的國民革命軍第八師二五九旅少將旅長孫元良,在上海寶山廟行(hang)鎮一帶據守。
在這裡,孫元良開始了他的抗日第一站。
位於蘇州河新垃圾橋附近的四行倉庫這天,曹景行在淞滬抗戰紀念館早早地等待與秦漢的會面。
曹景行是報人曹聚仁先生幼子。孫元良在淞滬開始他的抗日第一戰,曹聚仁在淞滬投筆從戎,成為一名隨軍的戰地記者,一度成為孫元良的臨時秘書,同吃同住,一同參加軍事會議。
1937年淞滬戰事爆發時,曹聚仁和新婚妻子鄧珂雲正在南京路上,他回憶說:一枚一千鎊重的炸彈,落在大世界門口,恰好是行人群集處,闖下了滔天大禍,傷亡兩千零二十一人,那個坑穴有一丈半深,兩丈直徑。我還看見青年會的屋頂上,飛落了一隻斷腿。
此時的上海是繼東京之後的亞洲第二大城市,被稱為「東方巴黎」,據稱有48個不同國家的人們在上海生活,淞滬會戰的每一個細節都會迅速傳遍全世界。美國記者斯諾曾寫道,上海國際飯店的客人們在頂層的餐廳一邊心滿意足地品著咖啡,一邊透過落地窗遙望著窗外,還不時品評一下日軍炮彈的精準度。
淞滬抗戰紀念館正在整修,秦漢與曹景行的對話只能在臨時展廳裡進行。「他竟然為我找到了一份父親報考黃埔軍校時的學生登記表。」秦漢高興地說。
曹景行好奇的是,「他跟我父親這樣一個文人,怎麼會在那樣的場合,能夠結成很好的朋友。有長期的交往。」
而秦漢對上海鐵路充滿好奇,想查找當年位於閘北的上海火車北站所在地。孫元良曾在日記中記載:八一三前夕,奉令率部自駐地乘火車到真如車站下車,增援上海前線。但我應於情況,獨斷將部隊開上海閘北車站,恰恰趕上迎擊敵軍的侵犯,還擊敵軍第一槍。
「他本來應該在真如車站下車,但為什麼改在閘北下車,就不知道了,要問別人了。」在與父親對話的尋訪路上,秦漢有著一個個的謎團等待著答案。
69歲的秦漢在上海走訪了淞滬抗戰紀念館、謝晉元墓、上海市閘北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檔案館、四行倉庫等。
秦漢和謝繼民站在謝晉元的墓碑前。林青霞的「楊惠敏獻旗」讀書少也不騙你,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影星秦漢與將軍孫元良、女神林青霞之間纏繞糾葛的命運,其實從近80年前的1937年,就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聯繫。
這要從林青霞飾演的「楊惠敏獻旗」說起。
1937年10月28日午夜,四行倉庫保衛戰第三天,上海童子軍戰地服務團的楊惠敏冒著戰火危險,將一面12尺長的中華民國國旗送至四行倉庫,同時也攜帶了一份誇大人數的四行倉庫守軍人員名單返回公共租界。楊惠敏所送至的青天白日旗第二天在四行倉庫屋頂升起,大大地振奮了守軍士氣和隔岸觀戰民眾的愛國心。
38年後的1975年,電影《八百壯士》在臺灣上映。片中,女神林青霞飾演了當年英勇獻旗的楊惠敏,而正處於事業上升期的秦漢也參演了一位無名烈士。父輩的故事穿越時空繼續影響著後輩的命運。
在電影《八百壯士》中,楊惠敏為躲避警戒兵在深夜遊過蘇州河前往四行倉庫。女神林青霞原本不會遊泳,為了飾演這個角色在2個月內學會了蛙泳。拍攝時,為了影片效果,林青霞真的遊完了全程。然而由於受凍,林青霞拍完這場戲便重病一場。
中國軍隊死守四行,圖為從租界遙望傷痕累累的四行倉庫。鳳凰衛視的編導告訴筆者:「可惜,女神這病是白得了啊……因為……楊惠敏根本就不是遊過去送旗子的!」
孫元良在回憶錄《億萬光年中的一瞬》裡有一段楊惠敏的口述:
到了晚上,我脫下童子軍制服,將一面大國旗緊緊地纏在身上,再罩上制服。夜空是黝黑的,有英國兵走動的影子。馬路對面的四行倉庫像一個巨人,俯視著我。我觀察了一下地形,若是溜過馬路,勢必要被左右的英國警戒兵發現,把我作為槍靶子。過了馬路,四行倉庫有重重鐵絲網圍著,只有沿著鐵絲網工事爬到缺口處,再從窗子爬進去。移動是要冒險的,我臥到地上,爬過馬路。不久,槍炮聲沉寂下去,我又開始慢慢爬,終於到了東側的樓下。謝晉元團長,楊瑞符營長早有消息,知道我要來獻旗,他們都在等候我。為什麼說女神的病白得了?
不是遊過去的嗎?是爬過去的!知道真相後的我們真的不懂了……那為什麼歷史還要騙我是遊過去的?!
秦漢也好奇這個問題,所以他把這個問題拋給了當時四行守將謝晉元之子謝繼民。6月10日上午,秦漢在宋慶齡陵園的謝晉元墓與謝晉元之子謝繼民會面,聊起堅守四行倉庫的背後故事。謝繼民是這樣回答的:「沒有,沒有遊。」
謝繼民曾採訪過其中一位「壯士」,還原了歷史現場:「西藏路是中間一條鐵絲網,半條馬路是中國界,半條馬路是租界,她在租界那個地方喊了一個多小時。她喊我要到你們倉庫裡來,跟你們一起打日本鬼子。第四連的連長雷雄報告了這件事。我父親跟他講,叫她回去,他說我們打仗要一個小姑娘來湊熱鬧幹什麼。那個戰士回憶他說,她不停地在那裡喊,喊了一個多小時,不讓她過去以後,她說你們需要什麼,然後又報告我父親,我父親跟他講,這樣吧,你叫她送一面國旗,她再回去,從陸路,在天亮以前把一面國旗送過來。為什麼要說遊泳?因為不想日本人找租界的麻煩,對外她就說我是遊泳過去的。」
堅守在四行倉庫的第一營官兵孫元良特意在回憶錄裡轉述楊慧敏寫下的文章:曙色微茫中,平臺上站了一二十個人,都莊重地舉手向國旗敬禮。沒有音樂,沒有排場,只有一兩聲冷槍響,但那神聖而肅穆的氣氛,單純而悲壯的場面卻是感人至深的。
1937年11月13日,隨著國民政府發布自上海撤退的聲明,歷時三個月的「淞滬會戰」終告結束。
「八百壯士」的亂離人生之後,謝晉元帶領孤軍營在租界生活達4年之久。
公共租界內,謝晉元帶領「八百壯士」整肅紀律,運動鍛鍊,創辦孤軍學校學習文化知識,並堅持每天清晨舉行升旗儀式,一直到1941年4月24日。這天清晨,謝將軍照例四點半起床,列隊早操,點名時,發覺郝鼎誠等四名士兵遲到,謝團長當眾訓斥。不料郝鼎誠早已被敵偽收買,拿出身藏的匕首刺向謝晉元,致使將軍當場殞命。
1941年4月24日,謝晉元殉國,之後在租界艱難生存的孤軍營人心渙散,昔日同仇敵愾的氣氛已然不再。12月8日,日本突襲珍珠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成為真正的孤島。20天後,日軍對孤軍營實行接管。孫元良記載,日軍第一步將孤軍的官長和士兵分開,第二步將士兵50人押去光華門,60人押去孝陵衛,100人押去杭州,另押解裕溪口和南陽島各50人,其餘仍關押在原處,強迫他們做不堪忍受無休止的苦工。
謝繼民說:「他們也很坎坷,但是我們現在回過來說,日本人也對我父親也有封官許願這些,當時我父親都拒絕了,但是這些,日本人把這些人弄過去以後,也利誘他們,你們過來以後,也當官,當官給你們錢,實際上你好像就是認同了汪偽的那個偽政權,給你們錢,發路費給你們回家也可以,但是沒有一個八百壯士當漢奸的,沒有一個人,一個人都沒有,投降的。」
謝晉元與守衛四行倉庫的第一營四位連長1937年的四行倉庫保衛戰中,時年19歲的王文川是連裡唯一一挺重機槍的機槍手。在謝晉元接到撤退命令後,王文川和剩下的戰士先後被輾轉到租界,流落到各個地方做苦役,其勞累程度讓這些不懼槍林彈雨的錚錚男兒都苦不堪言。就在這個過程中,謝晉元被暗殺,「八百壯士」受到了重創,此時,遠在廣東的其子謝繼民才剛剛五歲。
6月10日上午,站在謝晉元的墓碑前,秦漢和謝繼民都感慨良多。對於秦漢而言,當年父親孫元良到達臺灣後,其一家曾經歷過一段窘困的日子。「我父親到臺灣後沒錢沒權,於是就學著人家養雞,既能下雞蛋,也能自己吃。但他實際也不懂怎麼養雞,最終那些雞得了雞瘟就都死了。」儘管日子過得有些艱苦,但對於才幾歲大的秦漢來講,那時的生活也有樂趣所在,「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經常牽著我的手,帶我一起去撿雞蛋,那些雞蛋剛剛下出來,都是有溫度的。現在回想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不同於秦漢,謝繼民說到父親去世後一家老小的生活,則充滿艱辛和坎坷。謝晉元在世時,其妻子就帶著四個孩子、公公婆婆兩位老人及謝晉元的侄女,一家八口遠在廣東生活。丈夫去世後,妻子便一個人挑起養活八口人的重擔。一個出生在上海的學生,在廣東的鄉下,挑水、耕地、收割,承擔起養活一個家庭的重任。而在回到上海後,這位普通的家庭主婦繼續替丈夫盡到職責,每個月給丈夫生前的部下、八百壯士的孤軍發放生活費。這些孤軍人數最多時達到110人之多。對於如此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包括秦漢在內的眾人都從心底生出敬意。
謝晉元殉國時,國民政府給了50萬元撫恤金。謝繼民只有5歲,他記得母親在小閣樓裡商量如何用這筆錢。
孫元良在回憶錄裡記載:平心而論,儘管上海公共租界當局被迫對待孤軍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和孤軍後來落在日本人手中,被迫分散押往各地做苦工,受盡虐待刻薄比較起來,文野之分,一目了然。
秦漢口述說——
父親在回憶錄裡對謝晉元團長以及八百壯士的英勇事跡有專門的篇章講述,每每讀起,無不動容。但今天,當謝繼民先生站在我面前,平靜講著父輩們戰鬥的往事時,我的內心還是有著不一樣的震顫。八百壯士墓在電影裡緬懷前輩面對父輩往事,秦漢和謝繼民都唏噓不已。
秦漢有這樣的想法:「現在很多年輕人,他們不知道先人在上海發生的轟轟烈烈的事情,我覺得《八百壯士》十年就找當紅的演員來演一遍,然後十年後再找一批來演。」
筆者問:「您演嗎?」
「我不演,太老了……」
1975年,電影《八百壯士》在臺灣上映,秦漢受邀參演。「我很慶幸當年能有機會出演這樣一步電影,雖然戲份不多,可也是我對父親、對曾經在上海奮戰過的前輩將士們,表達的一絲緬懷之情。」
與歷史對話,秦漢在尋找父親的步伐中,不斷沉澱下新的思考。秦漢在上海之行的手記中寫道:「剛才拿了幾張1937年四行倉庫戰況的照片,剎那間覺得激動。天空中巨大的爆炸煙塵,那畫面,把我帶回了戰爭激烈的時空……現在是2015年,1937年是78年前的事了。是那麼久遠,卻又是那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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