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寄相思》 真
《明月寄相思》
假
《水塘邊的果樹林》 假
《水塘邊的果樹林》
真
《吊橋小屋》
假
《吊橋小屋》 真
特邀嘉賓 楊堯
(廣州美術學院教授、中國油畫學會理事,曾任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主任、廣東油畫學會副主席)
謝楚餘
(廣州美術學院油畫系副教授,廣東省高校油畫藝委會委員、評委)
葉光華
(東淶藝術中心藝術總監,資深藝術經紀人、策展人)
嘉賓主持 趙利平
(收藏家、資深藝術評論人)
文/圖 羊城晚報記者 許悅
實習生 宋清
不久前,美國爆出近年來規模最大的一樁假畫案:73歲的旅美華人畫家錢培琛,模仿了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波洛克、羅斯科、紐曼等大師的畫作,這些偽作技巧爐火純青,足以讓美國資深的收藏家和藝術館「打眼」,它們涉及的交易總額已經達到了8000萬美元。
在美國,偽造藝術品所面臨的罪行,比偽造鈔票後果還嚴重。對比國內,不但中國畫贗品橫行,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假油畫也開始大搖大擺地登上拍賣會。
雖然拍賣行不用對拍品的真假負責是國際慣例,但對國際拍賣行而言,聲譽受損是比刑罰嚴重一百倍的懲罰。這一條款被國內拍賣行拿在手裡,卻成了隨便上拍的免死金牌。
著名油畫家楊堯,為了阻止自己的兩幅贗品上拍,跟拍賣行費盡了口舌;著名油畫家謝楚餘,估計是畫作被盜版最多的畫家了,特別是他的作品《陶》,幾乎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對於贗品,他們已經麻木到不想糾纏,只想通過《羊城晚報》告訴廣大藏家:「喜歡我的畫,有意收藏的,我很樂意幫你鑑定真假。」
Ⅰ美術展之後假畫便上拍場
趙利平:對中國畫的造假問題大家關注度很高,但其實近年來假油畫的數量也越來越多。聽說楊堯老師最近也被假畫所困擾,請談一談事情的經過。
楊堯:今年8月16日,「楊堯抗戰遺址風景油畫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回來後沒多久,東淶藝術這邊就告訴我,發現有兩幅我的假畫,9月7日將在廣州上拍。為了這個事,我跟拍賣行溝通了很多次,要求拍賣行撤拍。
葉光華:東淶藝術是楊堯老師的作品代理機構,所以一有楊堯老師的作品上拍,馬上就有朋友告訴我了。但我找來拍賣圖錄一看,跟楊老師的作品水平差距太大了,明顯就是假畫。剛開始拍賣行還不怎麼搭理我,後來楊堯老師出具了委託書,多次溝通之後,他們才口頭上答應撤拍。
楊堯:這兩幅畫的去向我很清楚,一幅現在在臺灣,一幅在收藏家手裡。假畫把我的題目都改了,《水塘邊的果樹林》被改成了《山林一角》,《吊橋小屋》被改成了《農家》。你看假畫起名字的套路,完全就是中國式的風格,而我的油畫題目,一般沿用的還是西方的方式,不像中國畫起名那麼抽象,會具體一點,比如莫奈的畫,名字都叫在什麼咖啡館、在什麼酒吧,非常具體,我起的名字都是按照那個套路來的。
還有創作時間,《水塘邊的果樹林》是我2000年的作品,但拍賣圖錄上顯示,假畫《山林一角》是2012年作。
趙利平:看來假畫推出市場還真瞄準了時機,楊堯老師剛剛在中國美術館辦完展覽,短時期內社會關注度達到了一定的高度,這個時候拍賣會上如果出現楊堯老師的畫,肯定是會很好賣的。
葉光華:現在的拍賣法沒有規定拍賣行必須對拍品的真假負責,但這種拍假的現象,讓藝術家和機構都很苦惱。這兩幅假畫在技法上、藝術性上跟楊堯老師的真實水平完全不在一個檔次,而且不是普通的臨摹作品,他們署的是楊堯老師的名字,價格也很低。我們之所以會發現這兩幅假畫上拍,就是有朋友打電話問我:「為什麼楊教授的畫在外面賣得這麼便宜?跟你們代理的價位相差也太大了。」很多收藏家是不懂得真假鑑別的,他們奇怪的只是楊堯老師的畫怎麼沒有以前的好了,這對藝術家是一種很大的傷害。
如果我們沒有及時發現,假畫被拍賣成交了,收藏者總有一天會發現買到假東西,錢白花了,最嚴重的是打擊了他們以後收藏的積極性。
雖然這兩幅假畫最終沒有在拍賣會上成交,但圖錄一早已經分發到藏家手裡,假信息已經擴散,即使我們要求撤拍,但已經挽不回對藝術家的損害了。
楊堯:我這次在北京展出的作品,從畫面上看似乎都不複雜,貌似很容易被臨摹,但其實懂畫的人都知道,畫裡的氣勢和內在的關係,臨摹的人是把握不到的,包括作者本人,再畫都很難找回當時作畫時的狀態。
在這裡我想通過《羊城晚報》,希望那些造假者、送拍者、拍賣行,不要只是盯住眼前的利益,還是要講點道德。雖然拍賣法對拍假沒有限制,但我還是可以從版權的角度跟他們打官司的。我如果不反抗,豈不是沒有天理了?
我還不是老得走不動了,藏家如果要出手,完全可以找我來鑑定。每幅作品都傾注了我的心血,即使是網上郵票那麼大的一張拍品圖片,我一眼都可以看出真假。這也是收藏當代油畫的一個好處,絕大部分的畫家都還在世,可以找到本人鑑定。
趙利平:說到假畫,謝楚餘老師您估計是畫作被盜版最多的畫家了。特別是您的作品《陶》,我幾乎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咖啡館、高級餐廳甚至是街邊地攤、洗手間裡面都有。被侵權那麼多,除了早年您跟美媛春那個著名的官司外,近年好像您都沒怎麼出聲了。
謝楚餘:我都已經麻木了,有人做過統計,我的《陶》起碼被盜版了1000萬次,如果一個個打官司,我什麼事都不用幹了。我最無法接受的是,他們不但盜版,還篡改,《陶》我畫的是裸女,但經常可以看到她根據需要穿上各式各樣的衣服,手中的陶罐也被換成其他各種物品:電飯煲、口服液,甚至西瓜,我想可能很多人連真正的《陶》都沒看過。最搞笑的是,好幾年前熱播的《金粉世家》,戲講的是民國時期的故事,但牆上掛的卻是我1998年畫的這幅畫。
一個美國朋友知道了我的事情,把這稱之為「謝楚餘現象」。他說:「要是謝先生在美國,下半輩子就不用工作了,一大堆人都要給你付版稅。」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個暫時性的「中國特色」,它只是一個過渡,總有一天我們的藝術品市場會完善起來,希望這一天越快到來越好。
趙利平:有沒有發現假畫上拍?
謝楚餘:2000年的時候,北京一家拍賣行準備了三幅署我名字的作品上拍,其中兩幅是臨摹我的作品,還有一幅跟我完全沒有關係。除了印在圖錄上,在雅昌藝術網上也做預展,我知道後就讓朋友去交涉,這家拍賣行的經理態度還算誠懇,最終撤拍了。
Ⅱ贗品通過出版物「漂白」
趙利平:拍賣行拍假,有的是自己的鑑定能力不足,有的是唯利是圖,有時卻是送拍者的故事太迷惑人了。有些收藏家不小心買到一幅假畫,但他不願意相信這幅畫是假的,於是就編造出很多故事。如果是畫得不好的,會說是藝術家早期的作品;畫作重複的,會說是該幅作品藝術家太喜歡了,所以同個題材畫了兩幅。
葉光華: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假冒楊堯老師的另一幅畫了。大概五年前,我在廣州一家拍賣行看到一幅署名楊堯的作品《走進西部》,籤名跟楊堯老師的一模一樣。但我知道,《走進西部》這幅畫早就被中國美術館收藏了,怎麼可能出現在拍賣會上,肯定是假畫。這幅畫雖然籤名仿得很像,但有一個地方露出了馬腳,尺寸比楊堯老師的原作小很多。
謝楚餘:這個例子對我們畫家也有警示作用,我們出版的畫冊到底要不要寫尺寸?現在比較正規的出版物,油畫作品除了題目,一般還有創作時間、作品尺幅以及材料規格。但如果寫得越清楚,造假的人豈不是可以仿得更準確?
葉光華:我們還是提倡藝術家在正規的出版物裡面要提供詳細的資料,有助於藏家對畫作有進一步的了解,這個是非常重要的。我最擔心的是那些沒有鑑別真偽能力的藏家,單靠喜歡就買了假畫,以後他可能就不敢碰收藏了,或者再也不敢買這位畫家的作品了。
趙利平:在出版物上做手腳的確是一種造假的手法,現在橫行國內美術界的造假行為層出不窮,一些人出書就是為了給假畫「漂白」,然後通過拍賣等渠道出售非法獲利。有的將假畫夾雜在真畫中,有的偽造刊號。一些沒經驗的藏家,看到拍品已經出版過,以為就是好東西,往往容易上當。
葉光華:所以藏家購買經過著錄的作品,還要看出版物是否權威。現在有參考價值的出版物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畫家的個人畫冊,收錄在內的作品肯定經過畫家本人的篩選,這種畫冊的序言、前言一般都會比較講究,邀請的通常是美術界的名家。
另一種出版物是畫展的紀念畫冊。現在舉辦展覽的同時,畫廊或藝術家自己一般都會出版畫冊,如果是畫廊機構出版的,畫冊裡肯定有展覽的詳細時間,還有作者或是名家寫的序言。經過著錄的作品,特別是參加過美術館或畫廊策劃的個展或是群展的作品,一般都是藝術家精心挑選,能夠代表自己藝術水平的作品,這樣的畫冊比較有參考價值,收藏著錄的精品肯定價值更高。所以我建議藏家要多看展覽,眼界高了,對真假的辨別能力也高了。
Ⅲ學生代筆算不算贗品?
謝楚餘:說到假畫,我一定要說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有一個杭州的收藏家,他告訴我他準備在市場上購買一幅我的作品,定金已經給了。我問他是哪張畫,他說是您上世紀90年代畫的一條美人魚。我當時一聽就覺得不對勁,我說,把照片寄過來給我看看吧。拿到照片的時候,我真是哭笑不得,那是英國著名畫家沃特豪斯在1905年創作的一幅世界名畫,那是我們無數次臨摹的教材啊。造假的人不知去哪找了一張行畫,就加了我的籤名上去。
趙利平:但造假的人可以編故事說這是你早期的臨摹作品。
謝楚餘:臨摹沒有錯,臨摹有助於提升自己的藝術水平,但是臨摹的作品一旦進入市場,那就是非法的。臨摹的作品是不能籤上自己的名字的,如果學生想臨摹我的畫,沒問題,但如果籤上我的名字或是學生自己的名字,然後出售,那就是違法的。
按照著作權法的規定,不但畫家在世時擁有畫作的版權,即使是畫家去世後的50年,畫作的版權還是屬於家屬的,50年之後,版權就屬於全人類了。從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我的假畫就多到數不清了,而我之所以很少提出交涉,實在是因為我看不起很多臨摹得很拙劣的作品,假如你臨摹我的畫能達到我百分之七八十的水準,那這個畫家已經具備有獨立創作的能力,完全可以打響自己的知名度,不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
所以我也跟楊堯老師一樣,通過《羊城晚報》跟廣大的藏家說一聲,喜歡我的畫,想要收藏的,完全可以找我來鑑定。
趙利平:還有一種情況,有的畫家會跟學生合作,或是委託學生代筆,然後籤上自己的名字,這種作品能否認為是畫家的畫作。
楊堯:只要是得到畫家的承認,還有他自己的籤名,我們一般也是認可的。代筆的情況早在歐洲文藝復興時期就出現了,那時候一些畫家接了很多訂單,他自己畫不過來,就和學生合作,但這些畫都有畫家本人的籤名,意味著得到了畫家本人的認可。
謝楚餘:代筆的現象,應該是從荷蘭畫家倫布朗那個年代開始的。最著名的一個案例是英國女王收藏的一件繪畫珍品,上面標明「倫布朗,一位老嫗的半身像」,這幅畫在溫莎宮內懸掛了350多年之後,卻被認為是出於倫布朗的朋友簡·裡埃文斯的手筆。
還有凡戴克,他是魯本斯的學生,同時也是繼魯本斯之後歐洲最著名的肖像畫家。現在認為魯本斯一些繪畫就是凡戴克幫忙完成的。因為當時的歐洲沒有大學,年輕人要學畫,一般是到畫家工作室學習,學成之後,可以獨立開畫室。但像魯本斯這麼成功的大畫家,他的學生是很願意留在他的作坊中繼續工作的。
魯本斯的大畫很多,一幅就4米高,即使畫家怎麼勤奮,也畫不出那麼多大畫,所以很多人都認為,他的畫作很多都是跟學生合作完成的,當中就包括有凡戴克。學生要畫得跟老師很相像也是有可能的,只要得到老師的籤名承認就可以了。這種情況下,老師更多的是一個總設計師的角色,由他設計一個草圖,然後交由學生來完成。
Ⅳ油畫分辨真假比中國畫容易
趙利平:中國畫大家都知道很多假畫,但油畫的造假相對比較少,是不是假油畫比較容易辨別?
楊堯:這裡面的確有一些收藏必須知道的知識。第一可以看畫布,油畫的材料大都是有年代性的。現在經濟條件比較好的油畫家,畫布一般都會選擇麻布,一般是用黃麻,黃麻裡面的雨露麻是最好的。但在上世紀80年代以前,雨露麻基本上是看不到的,那個時候用帆布已經算是比較高級的了。所以如果一幅上世紀60年代的作品,用的畫布是雨露麻,那就肯定是假畫。
謝楚餘:我記得讀大學的時候,用的還是棉布呢,上世紀70年代的時候,最好的畫布就是黃麻了,大家用得比較多的還是棉布。
楊堯:此外還可以看油畫布的底子。改革開放以前的底子是膠,直到進入21世紀才逐漸專業;第三可以看油畫的顏料,以前只有馬利牌這麼一個牌子,品種比較少。
謝楚餘:我對顏料就非常講究,因為我一幅畫經常一畫就是兩個月,我願意用最好的材料,有時一幅畫光是顏料的成本就已經要幾萬塊了,所以別人假冒的難度也大。比如我的作品《春音》,人物的臉部足足罩了20遍的顏色,一層冷的、一層暖的,一層一層疊加,想要臨摹哪有那麼容易。我畫畫的速度比較慢,所以作品不是很多,每幅畫交給了誰我都很清楚。
趙利平:但我發現,油畫的籤名比較好假冒,寫得不像,大不了擦掉再寫,不像中國畫落筆了就改不了。
葉光華:這的確是一個問題, 但相比中國畫,油畫的真假分辨相對而言還是容易一些。行家看畫除了看材料、看籤名,還看筆觸和風格。畫家在創作的時候是帶著感情的,而臨摹的時候追求的是像不像,如果有真假兩幅畫對比,在那些很果斷、很瀟灑的細微之處就比較容易看出區別。
許悅、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