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就文學原創期刊與選刊轉載的合理性與合法性問題,本報記者專訪了《收穫》、《小說選刊》和《讀者》等雜誌的主編。《收穫》執行主編程永新指責選刊不合理轉載「擠壓了原創刊物的生存空間」;《小說選刊》主編杜衛東則認為,原刊和選刊不是對手而是夥伴;《讀者》總編富康年則發出意味深長的一問:「選刊停了,原創刊物就能得到非常大的發展嗎?」這場爭論的背後,其實是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傳統文學刊物的發行量逐年降低,文學期刊的發展面臨邊緣化的困局。為此,記者繼續採訪了幾家文學刊物的相關主編,探討文學刊物的往世今生———
羊城晚報記者 梁爽 實習生 劉婕 梁涵 劉曉
1.
原創與選刊之爭
是進軍電子閱讀的前奏
對於《收穫》執行主編程永新與《小說選刊》主編杜衛東就原創文學期刊拒絕轉載展開爭論一事,《花城》雜誌執行主編田瑛認為,「雙方的主要觀點,站在各自的角度都是在理的。你要較真,它算個事兒,不較真,能算啥大事兒?問題在於當下的出版法規不完善,一些轉載行為合法但不合理,原創刊物的勞動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他提議,原創期刊和選刊應該坐下來談一談,「文人之間、期刊之間、作家之間,作家、刊物、編輯之間沒有真正的利害衝突,不應該對立」。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陳定家教授則認為這場爭論「其實就是原創期刊與選刊的利益之爭」。
到底是店大欺客,還是被逼無奈?《收穫》的「維權」行動與20世紀80年代的原創期刊聯盟有些類似,當時一些原創文學刊物的主編已經意識到選刊的轉載會損害其利益,但聯盟很快解散。30年後,在新的時代背景之下,原創期刊與選刊之間的矛盾被重新提出來,這是原創文學刊物進軍電子閱讀前必須解決的一個問題。程永新表示,今年11月份以後,《收穫》的發行、策劃部門會共同研究電子閱讀的業務該如何操作,包括手機、蘋果應用、電子書等。
「正是考慮到這個原因,我們迫不得已要對選刊提出拒絕轉載的問題。進軍電子閱讀,必須版權清晰,著作權要規範,否則沒辦法操作了。假設《收穫》發表一篇小說,做成電子版,其他選刊一選載,這個電子版的版權到底是他的還是我的?很不清晰。所以,必須從轉載時間、轉載費用和轉載授權三方面規範選刊的行為,我們才能夠學習歐美國家,將文學雜誌的電子閱讀做起來。」
習慣紙質閱讀的讀者由青年步入中年和老年,「80後」、「90後」越來越傾向於在網絡上閱讀。為了爭取新生代讀者,用「兩條腿走路」———在內容的質量上,保持老牌文學雜誌的深度與厚度;在出版形態上,接上電子閱讀出版這條「腿」,這是傳統文學刊物必須要邁出的一步。
2.
傳統文學期刊應該向新生刊物借鑑
傳統文學刊物與新生代讀者的距離,反映的是新生代讀者與傳統文學的「斷層」問題。新生代對精英、理性文化、形而上崇拜普遍持否定態度,與印刷媒介時代完全相反———新媒介衝擊的是兩三百年來建立的一整套文學價值體系和理論體系,導致印刷媒體和信息媒體在文化上的斷裂。
「純文學」真的與新生代作家和讀者「氣場」不符?程永新並不這麼看,他認為「文化斷層」恰恰為《收穫》提供了未來努力的一個方向———怎麼彌合文化斷層、怎麼在文化斷層之上架一座橋?「《收穫》雜誌鼓勵編輯多聯繫年輕作家,讓雜誌多一些年輕人的作品出現,哪怕相對於成熟作家來說他們還有不足。」《花城》、《收穫》、《芙蓉》等文學期刊都曾推出「80後」的增刊或欄目,《青年文學》校園版維持了4年,試圖貼近新生代讀者。
《當代》雜誌副主編洪清波看到的更多是力不從心。「登了一些『80後』的作品,『80後』的讀者並不會隨之而來。除非你辦成《最小說》那樣的,專為『80後』服務。」
就在傳統文學刊物還在為是否開闢「80後」作者和讀者群糾結的時候,不但「80後」作家創辦的文學雜誌不斷「摻和」進來,「90後」時代的到來已是事實,郭敬明主編的《最小說》在「90後」一代的受熱捧程度甚至可以用「風靡」一詞來形容,「80後」作家笛安主編的《文藝風賞》是一本面向年輕讀者的純文學刊物;「新概念」作文大賽「出身」的張悅然創辦純文學季刊《鯉》,發行量有數萬冊;還有安妮寶貝主編的《大方》、韓寒創辦的《獨唱團》,雖然是「以書代刊」,並且已停止出版,但問世之初在文學市場中反響很大,《大方》曾擺出訂閱100萬冊的架勢。這些新銳的文學雜誌在編排上、版式上與傳統雜誌相比有很大的突破和創新,而且個人風格非常強烈。
《收穫》執行主編程永新和《人民文學》前主編李敬澤都對新的文學刊物持讚賞態度。「讓年輕人的寫作能夠跟傳統的寫作有一些對接的可能性,這對傳統的文學期刊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和刺激。」程永新認為,傳統文學期刊編排相似,都是按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評論進行編排,辦得「太沒有個性」了。而《文藝風賞》、《天南》、《鯉》和《讀庫》則成了李敬澤每期必看的文學刊物。
3.
入不敷出的文學刊物如何「轉企」
文學雜誌曾有「5萬份生死線」之說。程永新透露,目前,2萬份是文學雜誌盈利的分水嶺。估算起來,大概只有《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收穫》、《當代》、《人民文學》、《花城》、《鐘山》等屈指可數的文學期刊能夠超過或者勉強維持在盈利的水準。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陳定家教授做過統計,「文學刊物90%以上都是入不敷出,沒有造血功能。」
期刊界正在進行改制轉企,但仍有相當部分的文學刊物在觀望。據悉,《收穫》和《上海文學》屬於事業單位,上海市委宣傳部每年給兩家雜誌社各提供100萬元專款,專門用於發放稿酬。有的期刊已經「轉企」,不能直接接受撥款補貼,但也有其他方式比如作為活動經費發放,一般也有幾十萬元。
花城出版社旗下有兩份文學刊物,《花城》和《隨筆》。《花城》雜誌執行主編田瑛說,《花城》幾年前已經企業化,出於對雜誌質量和品牌的保護,《花城》雜誌每年能獲得資金扶持約60萬元,大大減輕了經營壓力。
相比之下,大多數地方文學期刊沒有這麼多補貼,需要自己尋找經濟來源,例如跑贊助、做廣告、「以會養刊」,等等。《大家》雜誌社「一號多刊」目前停刊整頓,有評論指出,造成目前這種狀況與文學雜誌長期辦刊經費不足有關。
「轉企」是否有利於文學期刊的生存?「完全斷奶,那真是死路一條,」田瑛說,「政府完全不補貼是不現實的,如果一刀切,十家裡有七八家要關門。怎麼辦?後來知道,原來補貼還是給的,只是變換了一種方式和名目,換湯不換藥。」
陳定家認為,「文學刊物長期行政化管理,社會效應反映不出來,不適合市場經濟大環境。現在引入競爭機制,文學刊物走向市場,從某種意義上能夠淘汰一些影響力小、體制陳舊、不受大眾歡迎的刊物。」程永新也認為,「轉企的核心就是文學刊物供過於求,國家不再養那麼多的刊物」。
為所謂的「文學」輸送一點新鮮東西
———80後作家、《文藝風賞》主編笛安專訪
承載文學作品的平臺
傳遞影響人生的態度
所有的文學刊物都推崇「好作品」,區別在於對「好作品」的定義
羊城晚報:在「純文學邊緣化」、文學市場持續萎縮的大背景下,為什麼要做這樣一本純文學雜誌?
笛安:2010年6月末,我們在上海開了第一次企劃會。小四打電話說公司想要做一本以嚴肅文學為主,文藝類的雜誌,並且應該有新銳的視覺系統,覺得我是做主編的合適人選。這個提議讓我覺得很新鮮,於是很快的大家就開始做籌備創刊的所有工作了。這個雜誌寄託著我們的一點點理想,純文學被邊緣化了,但是總得有年輕人來做點什麼吧。而且我們都希望能用我們的方式,為所謂的「文學」儘可能地輸送一點新鮮的東西。
羊城晚報:與傳統文學雜誌相比,在版式設計、內容編排等方面,《文藝風賞》有什麼特點?
笛安:首先,我們《文藝風賞》有我們自己鮮明的美術系統,一頁一頁翻開的時候,會有一種文藝氣息濃厚的大氣和雅致。其次就是內容,除了小說,我們做電影,也介紹畫家,搜羅世界範圍內有意思的文化事件,還會根據每期的封面主題聯繫眼下的社會現象給出我們雜誌的觀點,它除了是一個承載文學作品的平臺,還在傳遞一個東西,就是所謂「文藝」,指的是一種影響人生各個方面的態度。
羊城晚報:比起《收穫》、《十月》等傳統文學雜誌,《文藝風賞》似乎不夠「嚴肅」?
笛安:大家對「嚴肅」有著不同的看法。其實所有的文學刊物肯定都推崇「好作品」,區別在於對「好作品」的定義,我們肯定相對更傾向鼓勵年輕的作者們,因為他們更需要一個好的平臺和一些鼓勵;其次,我們希望能用我們的堅持,能夠儘量把眼下人們對於「文學」的審美標準拓寬一點。
年齡不是選擇稿件的標準
文字自有傳遞很遠的力量
不是沒有優秀的文學作品,而是通行的審美標準過分陳舊
羊城晚報:《文藝風賞》的讀者群體有什麼特點(年齡、性別、職業、閱讀習慣與傾向)?
笛安:18-30歲的年輕人是主要的目標讀者群,其中在校大學生和剛剛開始工作的年輕人佔一個較大的比重。當然,也有不少高中生會定期看的。
羊城晚報:上你們的論壇,感覺「95後」的中學生讀者佔了大部分。讀者群體是否限制了文章的深度?
笛安:會定期去論壇的讀者年齡層偏低,所以不能僅僅根據論壇的情況來判斷我們的讀者群的平均年齡。我們在選稿和選擇作者的時候,從來沒有考慮過因為讀者的年齡而刻意選擇淺顯的作品。
羊城晚報:對《文藝風賞》「披著嚴肅文學外衣、賣青春文學」的說法,你是怎麼看的?
笛安:畢飛宇老師為我們寫過小說,莫言老師也給我們寫過散文,今年初《十月》雜誌的副主編寧肯老師也很開心地把他的一個短篇小說交給了我,並且,我們固定的訪談前輩作家的欄目「青梅煮酒」,是我自己來做採寫的,我敢說,對於絕大多數上過我的專訪的前輩作家們來說,他們在國內其他地方都沒有做過像我們這裡這樣角度的採訪,因為我可以以一個作者的身份跟他們進行一些很有意思的交流———你覺得,這些算是「外衣」,還是算「青春文學」?
羊城晚報:「經典重讀」、「新審美觀」、「文藝新鋒」等欄目,比起其他欄目可能文學性更強、更嚴肅一些,定為發表頻率較低的季度性欄目,是出於什麼考慮?
笛安:正是因為這三個欄目對稿件的質量要求特別高,所以才將它們定位成為季度性的欄目,寧缺勿濫。新審美觀也就是一年發四篇符合標準的小說,其實沒有大家以為的那麼難找,我一向相信,國內現在不是沒有優秀的文學作品,而是通行的審美標準過分陳舊,導致很多優秀的作品沒能被推到臺前來被讀者們看到。
羊城晚報:《文藝風賞》是否考慮向更老一輩作家約稿?老一輩作家與年輕讀者之間隔代了,是否有「代溝」?如何協調?
笛安:當然會考慮,作家的年齡不是我們選擇稿件的標準。我對所謂「代溝」倒還沒那麼悲觀,我相信動人的文字自有它能夠傳遞得很遠的力量。
基本沒有商業廣告 純靠自己銷量盈利
開始時個人號召力起過一點作用,但不能永遠靠個人影響撐起一本刊物
羊城晚報:《文藝風賞》目前發行量多少?
笛安:雙月刊的時候有過一點波動期,今年起改版為月刊之後,平均銷量穩定在每期15萬冊左右,當然會因為一些偶然的因素,碰上一期的銷量尤其好。
羊城晚報:雜誌上的廣告有多少?
笛安:除了一些我們自己公司單行本的廣告,我們基本是沒有商業廣告的。也就是說,我們是純靠著自己的銷量來盈利。
羊城晚報:編輯團隊有多少人?年齡多大?
笛安:現在團隊一共有七個人。團隊裡大家基本都是80後,剛剛加入的新編輯是91年的,所以算是很年輕的團隊吧。
羊城晚報:編輯團隊本身有很多「粉絲」,有人認為《文藝風賞》的讀者有很多是衝著你們的個人魅力而「捧場」的,你有什麼看法?
笛安:也許在最開始的時候,個人號召力起過一點作用,但是你不能指望永遠靠著個人風格和個人的影響去撐起來一本刊物。從最開始,我一直盡力在做的,就是儘量淡化我個人作為作者在《文藝風賞》裡的烙印。《文藝風賞》從來沒有發表過我的稿子,我寫的稿子基本都是訪談———如果有一天我的小說上了風賞,那多半是因為有約好的作者臨時不能交稿。我們希望《文藝風賞》能夠健康,平衡,然後成長得更豐富。
羊城晚報:你與《最小說》關係密切,團隊成員中很多也是《最小說》的核心人物。《最小說》的成功之處是什麼?《文藝風賞》借鑑了哪些經驗?
笛安:《最小說》已經成為了一個國內青春文學領域裡的標杆。我覺得有一點很重要的經驗,就是在自己的平臺上儘量培養一些讀者,培養一些能逐漸成長變化的作者。
羊城晚報:一些新生代作家自己辦起了文學刊物,《文藝風賞》和張悅然的《鯉》受到最多的關注。你覺得,這些新的文學刊物有什麼共同特點?與傳統報刊相比有什麼不同?
笛安:不比較了吧。大家都在努力做事情,也都想做得更好。
梁爽、劉婕 、梁涵、 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