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肝腸寸寸斷,執筆辛酸,對紙淚滴;欲畫則一字俱無,欲言則萬般難吐。吾死矣,吾死矣!方寸已亂。
這首《遺夫人書》是抗清名將夏完淳于獄中所寫,現在看來可謂是字字泣血,字字心酸。怎料想世間的美妙的文章都像飛絮一般落他滿懷的男人,此時竟然一字難書,一語難言。
夏完淳在文史上或許不像蘇軾、李白等人那般光輝耀眼,卻也像紫熒蒼穹中一顆煌煌的啟明星,黎明不來,黑夜不墜。
「三年羈旅客,今日又南冠。無限河山淚,誰言天地寬!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毅魄歸來日,靈旗空際看。」這首絕命詩我想學生們都背過。
而這如此天縱其才的人在死前,有太多的悲傷,太多的愧疚,太多的不舍,唯獨沒有恐懼。我想死前的那一刻,他思念的是她,愧疚的也是她,可惜太多的柔情無法重溫,太多的美好無法重來。
夏完淳心上的那顆硃砂痣,便是一位名為錢秦篆的女子。而她在他短短的一生中,就像是一場浮生大夢,一個令他沉醉不願醒的夢。
猶記年少,錢秦篆年幼之時便與夏完淳定親,此後便養在深閨無人識,夜夜課女紅,日日學儀容。
一日,夏氏父子到錢家做客,錢秦篆很好奇那些美麗的錦句詞章爭相出自二人之手的客人長什麼樣子。於是,小小的錢秦篆躲在屏風後,悄悄掀起簾幕,偷偷摸摸地張望之際,一雙明媚的眼眸驀然相觸碰,只覺人間塵土盡失色。
往後的往後,餘生可望,一切顯得那麼自然。錢秦篆終於嫁給了夏完淳為妻,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可這秉燭紅袖添香,賭書消得潑茶香的日子並不長久。大明王朝的大廈將傾,叛軍勢大,年紀輕輕的便跟隨父親四處徵戰,血染八荒。
可欲挽天傾之人有幾何?不過那麼點點戰將而已。書生驟然轉換為將士,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不適。而此刻他對錢秦篆的相思如潮水,頃刻之間便將他淹沒。他只得寫下一句句相思之苦,將它們隱藏於筆墨間。
《卜算子·斷腸》
秋色到空閨,夜掃梧桐葉。
誰料同心結不成,翻就相思結。
十二玉闌幹,風動燈明滅。
立盡黃昏淚幾行,一片鴉啼月。
天傾難挽,何況少年人?大明王朝早已名存實亡,可志在復明的他依舊不願放棄。一日,少年將軍率軍過金陵,不禁仰天長嘆,大慟悲國,萬千感慨盡揮落於筆下。
《江水兒·金陵雜詠》
夏完淳
望青煙一點,寂寞舊山河。
曉角胡笳馬上歌,黃花白草英雄路,閃得我對酒銷魂可奈何!
瑩瑩燈火,新愁轉多。
暮暮朝朝淚,恰便是長江日夜波。
大明殘軍本就不多,終寡不敵眾,兵敗被俘。面對勸降之時,錢栴勸道:「汝尚年輕,何必與我等俱死。」夏完淳正色道:「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丈人何相待之薄耶 !」
獄中的夏完淳飽受折磨,生不如死。而此時的他對妻子的思念和愧疚如怒濤將他吞沒,他顫抖地寫下《遺夫人書》,文採斐然的他竟然提筆半天,難寫一字。
年僅十七歲的他以「通海寇為外援,結湖泖為內應,秘具條陳奏疏,列薦文武官銜」問斬,刑場上,他臨斬不跪,氣節盡顯。
後來,錢秦篆為夏完淳生下了一個兒子,可世事難料,孩子竟然夭折了。於是,年紀輕輕的錢秦篆削髮為尼,從此青燈古佛伴餘生,了卻此生。
魂夢無歸,枉踏八千裡路雲和月。青燈古剎,空渡千萬日風和雪。從此,戰鼓不擂,夜燭不滅,相思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