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於《文史參考》2011年第22期 |
1949年,國民黨幾十萬軍隊撤往臺灣,隨軍而去的還有大批家眷,以及對新政權心存疑懼的逃難者。當時他們都不會想到,這一去將困守孤島四十年,兩岸杳無音信,望眼欲穿。
一場突如其來的撤退,製造了中國幾百年來規模最大、最集中的移民潮,也釀成了人倫悲劇。臺灣迎來一百萬背井離鄉的遊子,大陸留下一百萬破碎的家庭。20世紀80年代末,臺灣終於開放老兵回鄉探親,對於大多數家庭來說,隔開親人的不再是一灣淺淺的海峽,而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故鄉雖在,但已物是人非。劉以善:逝去的"老家"
2009年1月,《寶島一村》在臺北國父紀念館上演,臺灣空軍少將劉以善陪時任"副總統"蕭萬長去看這齣話劇。劉以善,生於1946年,祖籍河南,他與記者說臺灣普通話,回身與家人說話時,則是地道的河南方言。他一生與眷村有不解之緣,青少年時期一直在眷村玩耍,成年後從軍校畢業,後分配到政工部門,眷村管理和服務事務是他的工作重點之一。劉以善感到,那出舞臺劇仍然是片面的,一場戲,一個舞臺,幾個布景,很難把眷村和"外省人"幾十年的甘苦表達出來。究竟是什麼沒有表達出來,他也說不清楚。
3歲赴臺 爺爺和外公在大陸遭批鬥死去
劉以善的父親劉自銘生於1920年,是黃埔軍校七分校第十五期(1938-1940年)畢業生,抗戰時期服役於西北戰區胡宗南的部隊,抗戰勝利後奉調青島,是一名陸軍上尉。撤離青島那天是1949年6月1日,現已91歲高齡的劉自銘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一天是農曆五月初五,端午節。劉自銘帶著即將臨盆的妻子和3歲的兒子劉以善,匆匆登上"延平輪",在海上漂泊8天,到達臺灣北部的基隆港。
百萬大軍湧入小島,許多冗餘軍官分配在澎湖成立軍官總隊。劉自銘請求退伍謀生,獲準後去新竹投奔遠房親戚。"說是退伍,其實叫做『辭職』更恰當,因為當時沒有發放退伍金。"劉以善回憶說。"為了給媽媽找生產的地方,父親在人家房簷下,用籬笆圍了間屋子,全家住在那裡,每月給房東四十斤大米作為房租。母親上船前在腰上纏了一些戒指和『袁大頭』,初到臺灣的幾個月,父母就靠變賣這些細軟維持生活。雖然艱苦,但我父親能帶上妻兒一起逃難,已經是不得了了。父親後來在宜蘭縣三星鄉當了公務員,母親生產後也繼續小學教師職業。"
與劉自銘一同赴臺的官兵,有的來不及帶家眷,有的是單身漢,但到了臺灣也不許結婚。那時還準備"反攻大陸",士兵結婚會喪失士氣。早年規定30歲才可結婚,後來放寬到25歲。許多軍人退伍時早已過了適婚年齡,本地姑娘又不願嫁給無根基、無生存技能的外省兵,於是今天的臺灣有許多終身未婚的老"榮民",悽涼孤獨。
到臺灣初期,藉助一些權貴,還能得到大陸的零散訊息。劉以善父母得知,家人在他們去臺後境遇悽慘。
"我父母的出身用大陸的說法是『黑五類』。"劉以善說。爺爺劉金生在河南老家鋪路造橋,是做善事的鄉紳,很受民眾愛戴。"當時說要批鬥我爺爺,農會骨幹和鄉親們聯名幫爺爺講話,這樣反而更糟,他成了有勢力的『善霸』,更要批鬥。民國四十一年(1952年)農曆四月初一,爺爺被打成重傷躺在地上,沒人敢管,直到天黑後才有三個親戚去把已死的他背回來匆匆掩埋,埋在何處至今不能確定。"劉金生在此前預見到形勢不好,把兩個女兒即劉以善的二姑和小姑送到外地,她們改了名字,加入解放軍文宣隊,免於受到家庭牽連。
劉以善的外公杜庭瑞在抗戰時期是第十五集團軍政治部主任,後來一直從事國民黨黨務工作。大概在1949年春天,劉自銘赴湖南衡陽出差,杜庭瑞當時在武昌,去衡陽給女婿送錢,以備不時之需。「我爸爸勸外公說,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一起去青島,萬一局勢有變,還可從青島向海外撤離。可外公卻說:『李宗仁跟周恩來還在談嘛,再說還有長江天險。』」杜庭瑞當時以為國共和談可以「劃江而治」,沒料到時局變化如此之快。劉自銘剛剛回到青島,解放軍就渡過長江了。「湖北一解放,外公杜庭瑞就在批鬥大會上遭酷刑而死,屍骨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