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城裡的老阿婆

夕陽西下，大巴終於靠近了鳳凰古城。放眼望去，一抹夕陽籠罩下的古城就像一幅水墨丹青畫——恬淡、寧靜、雋秀……，我心跳加速，興奮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在張家界徒步下山的疲勞一掃而光，原本有些焦躁的情緒也在瞬間消失，但看到周圍的人都無動於衷的樣子，我有些尷尬的坐了下來，但內心依然有壓抑不住的亢奮——這就是我想像的樣子！

然而，當我吃完晚飯深入到古城中心時，我疑惑了，這就是剛才我遠遠看到的夢幻般的古城嗎？不斷閃爍的霓虹燈，震耳欲聾的現代樂，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隨著人流穿梭在擁擠的人群裡，最初的興奮全沒了，沮喪的早早回到了住處。

躺下後更加的鬱悶，吊腳樓裡潮溼的被子讓我輾轉反側，尤其是拍在牆上的一抹抹蚊子血，更增加了我輾轉的頻率——我一定要看到我想像中的古城！我給導遊留言，明早我要自己出去。

早晨5點多，我獨自一人悄悄的溜了出去，走出吊腳樓的那一刻，我的心情舒暢的很多。小城像一個還在酣睡的孩子，靜謐的讓人連腳步都不由自主的放輕了很多，生怕吵醒古城。晨霧瀰漫著整個古城，一眼望去——古塔、古橋、古樓……若隱若現，仿佛置身人間仙境。我沒有目的的東遊西逛，時而靜坐，時而漫步，獨享著自然狀態下的情景。天越來越亮，一個男人牽著一匹馬迎面走來，我這才感覺這是人間。

清晨，巷子裡原本應有的景象

快中午了，遊客們又像趕集一樣的擠來擠去，我從天堂又回到了人間，隨便買了幾大袋子特產準備返回住處，走到江邊時，一群照相的人簇擁著向我跑來，追喊著：「照一張吧，照一張吧，3塊錢一張」，那時是2009年，手機照相還沒有現在這麼普及。我雙手提著很沉重的物品連連說：「不照不照」，他們依然窮追不捨，我也懶得搭理了，只顧快步往前走，可能看我真的沒有照相的意思，漸漸的都散了。

我舒了一口氣——終於甩掉了那些人，「阿妹，照一張吧」，一個沙啞的聲音嚇了我一跳，轉頭回看，竟然還有一個戴著鬥笠、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的老阿婆堅持不懈的跟在我的後面，手裡拿著和她形象很不相稱的數位相機，她看我很詫異，不好意思的說：「我照的很好的，照一張吧，阿妹」，看著她滿頭大汗和一臉的期待，我實在不忍拒絕她懇求的目光，就想著敷衍一下算了：「好吧，就照一張」。她興奮的說：「你等著」，然後就飛奔而去……，我愕然，她怎麼可以跑的那麼快，完全不像老年人，同時又很疑惑，不知道她為什麼跑了。

我望著她跑遠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繼續等著這裡，還是應該繼續趕路，正在我茫然不知所措之際，旁邊有個擺攤的小夥子說：「她可能去拿背簍了」，我更不解了，難道拿背簍當道具？讓我背著背簍照相？我有點急了，導遊打電話催我回去吃午餐，而這裡是沒有交通工具，我不但要走路返回，還拿了那麼多東西，但我已經答應她了，又不能不守信用，我焦急的等待著，心裡有點冒火。

終於，她跑了回來，果然，她身上背了個背簍，她從我手上接過物品，放在了背簍裡，然後，她麻利的背了起來，我說：「你放在這裡就可以了，幹嗎還背它呀」，她說：「不行的，這裡來往的人太多了，不安全的」， 我堅持著要拿下來「這裡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她很執拗，背著背簍往前跑去，邊跑邊說：「前面的景好」，我更急了：「不用了，就照一張還跑那麼遠幹嗎」，我被迫跟在她後面小跑。

我氣喘籲籲的站到了阿婆指定的景點，看她還背著那個背簍，就說：「你還是把那背簍拿下了吧，背著這麼沉的東西怎麼照呀」，她說「沒關係的，我習慣了」她讓我擺出各種她認為好看的造型，但在我看來卻很幼稚可笑的造型，我不耐煩的說：「可以了……可以了」，她依然不肯就此罷休，完全不聽我的，又快步的跑向幾十米處的地方，後背的背簍沉甸甸的在她的後背上顛簸著，我因為在張家界連續走了幾個小時的下山路程，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拖著沉重的雙腿艱難的追上了她：「已經夠了，我還有事，是真的」！她一臉的真誠：「阿妹，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你全要的，你只要選一張就可以了，多照點，選一張你滿意的」，

其實，我只是動了惻隱之心，想隨便打發一下她而已，哪裡想到她會如此認真，認真到我無法忍受的地步，就一個用手撩水的動作就拍了很多次，一直到她滿意為止。

總算照完了，我如釋負重，她讓我跟著她去曬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遠處有一個簡易的棚子，我很猶豫，很想說：我把錢給你，照片就不要了，我真的太累了，但卻說不出口，害怕傷了她的自尊。她看我很猶豫，就說：「阿妹，你就在這裡等也可以的，我很快就回來」，正午的太陽照的我汗流浹背，去到陰涼的地方坐一下也好，就跟著她拖著沉重的雙腿去了那個棚子。

棚子裡有兩臺電腦，老阿婆把相機交給了一個小夥子，圖像立刻顯現出來，她拉著我讓我坐下選照片，有十幾張，我裝作認真的看了一下說：「都挺好的，就都要了吧」，她興奮的說：「真的」？但馬上又說：「你可以只要一張的」，小夥子白了她一眼。

從她的手裡接過十幾張照片，我很誠懇的說：「你照的真的很好」，她像一個被表揚的孩子笑了。我剛要把東西從背簍裡拿出來，她就奪了過去：「我送你吧，看你那麼累」，我嘴上說不用了，但心裡卻希望她送，因為那些物品已經成了我沉重的負擔，兩條腿又酸又痛，舉步維艱。她毫不猶豫的背了起來說：「不要你錢的，是我自己願意的」，我望著她興奮而又略帶謙卑的笑容，心裡有點酸楚，不再推辭。

她帶我走進一個小巷子，說這樣走路會近些。我很過意不去的跟在她的後面說：「阿婆，讓您替我背東西我很不好意思，您多大年紀了」？她說：「六十八了」，坦白說，她的那體力絕對不是我所能及的。她說：「人家像我這把年紀都在家帶孫子了，我家裡窮，能掙點就掙點，我們這裡很窮的，錢都被外地人掙了，我們當地人只能賺點小錢」，我沉默。

看著古樸的小巷，我忍不住拿出相機照了下來，無意中阿婆也進入了畫面，就在我想超越她，躲開她的背影再照一張時，她發現了我手裡的相機，她停了下來，驚訝的說：「你有相機呀」，她像做錯了什麼事一樣的繼續說：「你這個阿妹啊，怎麼不告訴我你自己有相機呢，我要是知道你有相機，我就不給你照了」，看著她愧疚的表情，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老阿婆背著我買的特產穿梭在小巷中

很快就要到了旅遊團吃飯的地點了，我拿出兩張十元面值的錢遞給她：「阿婆，這是給你的，我不能白讓你幫我背東西」，她興奮的馬上伸出手要接，但瞬間又縮了回去，不好意思的說：「這是我自己願意的，我說過不要你錢的」，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對錢的渴望，我拉過她那粗糙的手堅定的放在了她的手裡，並借用她的話說：「這是我自己願意的「。聽我這樣說，她似乎安心了點，又似乎很糾結，突然，她拿出十元錢快速的塞到了購物袋裡：「我只要十塊錢就可以了」，說完快速的轉身跑了，看著她像年輕人一樣小跑的的背影，還有她背上那劇烈顛簸的背簍，我的情緒一下子有些低落。

多年過去，每當我看到有關鳳凰城的新聞或圖片時，就會想起那個滿面滄桑、在河邊奔跑的老阿婆的樣子。

這是阿婆背著沉重的背簍給我拍的照片，她為抓拍到水被撩起的畫面，拍了無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