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畫特展」9月15日在故宮博物院揭幕。
九年前,《千裡江山圖》在武英殿展出,條件所限,空間略嫌侷促,讓人意猶未盡。這次獨霸闊大的午門展廳,龍體完全舒展開來,榮尊之極,兩側燕翅樓則為各代青綠山水餘韻。
午門曾辦過「蘭亭」大展,也是由一件人間重器引發出文本大案。伏線千裡,需要各種例證,所以有些等級稍次的藏品,藉此機緣一同被曬出來。如果與主體內容沒有牽惹,或許這些作品一輩子都鎖在深宮,不見天日。《千裡江山圖》是一個復調性的展覽,就如同一棵繁茂的樹,有根,有枝,也有葉,相互應證,能得出圖像的啟示,真贗好像變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千裡江山圖》是「青綠山水」初創時期的成熟作品,格局完整、氣勢恢宏,年紀雖然很老,卻是朝氣蓬勃。藝術史常說「古意」,所謂「古意」,好像不似人們以為的「老氣橫秋」,相反,「古意」是一種年輕,帶有創製時的生澀,無所畏懼,充滿活力。倒是歸納出條條框框以後,越來越沉滯,稚氣變濁氣,舉步維艱。所以藝術史到了某個「山窮水盡疑無路」的關口,「復古」就是正本清源,病體一震,「文藝復興」,意思是「我又年輕了」。
看《千裡江山圖》,青春豪情撲面而來,說這是王希孟十八歲所作,氣息也相符,但這不正是宋人繪畫的時代特徵嗎?至於是不是確如蔡京跋議,完全就是一個十八歲畫院學徒所作,我覺得幾可當作傳說看待。還是那句話,繪畫的活兒,得靠一點一滴積累,從量變到質變,時間成就經驗,何況此前半年,王希孟還「不甚工」呢,徽宗親授,就放出一個衛星,聖上當然大悅。文學、音樂、繪畫,歷史上確有天才,但二十歲之前多為小品,宏篇巨製罕見。所以,竊以為,《千裡江山圖》就是借王希孟之手的宣和畫院集體工程,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否則很多跡象解釋不通。
蔡京題跋最後一句,「謂天下士在作之而已」,似乎也在暗示什麼。
從字面上看,首先是國運昌盛,眾心加持。政和三年(1113年),正是徽宗朝氣順的光景,好事連連,政通人和,反映在藝術上,便是積極表現祥瑞吉兆,徽宗親繪《瑞鶴圖》即完成於上一年,類似作品還有其它。同理,《千裡江山圖》亦如徽宗的文藝導向,「粉飾大化,文明天下,亦所以觀眾目,協和氣焉」。
唐志契《繪事微言》說道:「寫畫多有因地而分者,不獨師法也。如李思訓、黃苓便多山峽氣象者,生於成都也。宋二水、範中立有秣陵氣象者,家於建康也。」可見早期北宋繪畫,講究地理上自然狀貌,實景演出。而《千裡江山圖》則不然,忽南忽北,東成西就,無法落實於具體地點。顯然,《千裡江山圖》是一個優選出來的江山,一個象徵性的體系,一個理想國的最好寫照。
順理成章,「天下土」,由「天下士」集之,王希孟得道多助,以「豐亨豫大」獻之。
無疑,《千裡江山圖》是圖像幻想的大數據,雖然如此,依照徽宗對繪畫的要求,細節也得做到恍若真,可居遊,宛如日常生活的「桃源記」。蘇東坡詩云,「川平山開林麓斷,小橋野店依山前;行人稍渡喬木外,漁舟一葉吞江天」,詩意恰如同《千裡江山圖》,有「桃花流水在人間,武陵豈必皆神仙」的意境。與後世的概念山水不同,《千裡江山圖》不僅具繪了水岸山色,更大的特點是世俗細節均可考,舟橋人物,亭臺樓屋,無一不具體,依據詳實,讓人不得不信美好圖畫的真實性。這也是《千裡江山圖》讓人思接千載的魅力所在,因為貼近生活,一下子就讓現代觀眾穿越到當年情境,感同身受。
早期山水畫,尤其是兩宋工寫山水,都較為重視此情此景的「在場感」,人物不是籠統在點景,而是某一事件的真正主體:李思訓《明皇幸蜀圖》反映玄宗逃難,董源《瀟湘圖》反映圍漁及待渡,趙幹《江行初雪》也是漁作及岸行,馬遠《踏歌圖》生動描繪醉意而歌的村民。這些人物都真憑實據,鮮活如常。所以說,早期山水名範,意並不在山水,而是以人為本,就如同電影中的遠景,拉近看,便是栩栩如生的那一幕。此後山水畫僅剩一些點景人物,無非是策杖而行之類,語焉不詳,生活氣息就少了許多。
重新拜觀《千裡江山圖》,依然是眼前一亮,通覽之餘,驀然領悟到卷中的一個密碼。在近十二米的披卷中,橋五六處,形制各異,尤其那座有十字形樓閣的長橋,非常引人注目。
為什麼這些橋忽然觸動了我呢?
在《千裡江山圖》中,如果說山川為面,村落為點,那麼橋則為線——這個線,或長或短,幾乎就是畫面中動感的欲望,連同泊舟行船(作為移動的橋),不僅明接萬裡之遠,也暗喻了咫尺之通。無論國綱,還是人倫,橋,或許是此岸彼岸的心理支撐。有了橋,意念上便有了安全感,從此上通下達,兩岸潮平,縱使世事跌宕,也要努力修得一個太平。這樣的心結,在《清明上河圖》中也顯然,所以,橋的意象,不妨可以看作是同時代兩件偉大作品中的一對「畫眼」。
北宋蔡京題跋
元代溥光提跋
內容轉載於徐累老師筆記
最後來一波故宮「千裡江山——歷代青綠山水特展」現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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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觀唐藝術家沙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