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正陽門至永定門的御道復建完成,人們可以一睹當年御道的風採。其實,史書上關於御道的細節,比如,它的形制、修建時間以及皇帝如何使用等,記載的並不多。只是在雍正七年(1729年)的一道諭旨中,有從天橋至永定門修建石路的明確記載。從清末的照片來看,從正陽橋向南,路中央為石板,兩側為土路,石板路或許就是當年的御道。
從這也能看出,在明清時期,從前門到永定門的這條路,雖包含了御道,但並不完全都是御道。這也造就了這條道路的獨特性:既有皇家的威嚴,沿街又有極具煙火氣的眾多商鋪,由此形成了極強的人氣。
如今,還有不少歷經百年滄桑的商鋪老字號,在這裡訴說著時光的變遷。
前門大街的商業氣息,萌生於元代,形成於明代初年,繁盛於清,其繁華景象一直持續至今。
其根本原因在於這一帶的重要位置。元代黃文仲的《大都賦》這樣描繪元大都的正南門——麗正門(今天安門一帶):麗正門前官員往來,為「衣冠之海」,其東的文明門(今崇文門北),是大運河漕船進入大都的「舳艫之津」,其西有「順則(承)門」(今宣武門北),為南來商賈雲集的地方,因此麗正門以獨特的位置,使得天下物產「不求而自至,不集而自萃」,這也是前門一帶最初的市場「萌動」。
明永樂帝建內城時,將元大都南垣南移,明代內城的正南門就是正陽門。當時,正陽門建了四個廊房胡同,「召民居住,召商居貨」。由於城池的南移,大運河的終點碼頭也由積水潭移至東便門外大通橋下,正陽門一帶形成新的「物流中心」,再加上崇文門稅關前的商業、手工業的集聚,為前門的發展,提供了多方面的支持。到明萬曆年間,前門大街及周邊店鋪就達到1078家,正陽門外已發展成為當時最為繁華的商業中心之一。
據清代吳長元編輯的《宸垣識略》記載,崇禎年間,正陽門外的這條道路,有不少商民「搭蓋棚房」,而且因為商鋪太多,使得成國公朱純臣(明朝最後一位成國公)家裡在燈節時失火,成國公要求清理路旁的棚房,整頓街容。侍御金光辰(崇禎元年進士,以性格耿直、敢於直諫著稱)認為,這樣做恐怕會造成窮苦百姓失業等問題,便奏請停止。崇禎皇帝後來採納了金光辰保護商民的意見,使得前門大街棚房依舊。
清朝入住紫禁城後,實行「滿漢分城之制」,「分城之制」把大量人口推到了外城,也同時使大量的購買力雲聚前門大柵欄兩廂。難怪清代于敏中等先生在《日下舊聞考》特別批註道:「今正陽門前棚房櫛比,百貨雲集,較前代尤盛。」
到了乾隆年間,前門大街衍生出三條街來。前門大街也成為三條街的合稱:前門正街(也就是前門大街)和它東側的肉市街以及西側的珠寶市(包括其南的糧食店街)。
上世紀五十年代,前門大街上仍然還有很多有著悠久歷史的店鋪。從北向南,前門正街東側有:大北照相館(其前為瑞生祥綢緞莊)、力力餐廳、天成齋鞋店、都一處、正明齋餑餑鋪等。東側裡街還有廣和樓、全聚德烤鴨店、正陽樓飯館等。
前門正街的西側有月盛齋(1950年從戶部街遷來,其址原為永增和銀號)、盛錫福帽店、祥聚公餑餑鋪等。西側裡街的珠寶市裡有謙祥益綢布店,糧食店街上最有名的是六必居醬園以及中和戲院。
六必居如今依然是老北京非常喜愛的美味之一。據王蘭順先生在《老字號六必居的前世今生》一文中記載,過去六必居醬菜的原料都是從固定的「三世五代」農民種戶手裡採購,農戶以特殊的種子選擇適當的土壤,產出與眾不同的產品包銷給六必居。比如,永外牌坊村種的香瓜「八道黑」;安定門外黃寺的黃瓜;朝陽門外王子墳、永定門外石村的蘿蔔「二英子」等,這些不同一般的蔬菜所製成的成品自然色味俱佳。
前門大街的繁盛,帶動了周邊的胡同。經過數百年的發展,前門一帶最終形成一個以前門大街為中心,旁及兩廂胡同的商業街區,包括打磨廠、鮮魚口、西河沿、大柵欄等胡同,其中大柵欄尤為著名。清末民初,不到三百米的大柵欄就有店鋪80餘家,而且老鋪名家眾多。
如今人們逛大柵欄,還能看到八大祥之首的瑞蚨祥與祥義號的比肩而立。瑞蚨祥開設於清末,在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故事:自開業後,在瑞蚨祥買綢布時,售貨員總是讓布料鬆弛,不拉直,最後還要放出寸許,這些小動作中見店家的「實誠」。憑著這些優勢,瑞蚨祥在北京開業僅十來年,就佔據了北京綢布業的榜首。
瑞蚨祥現存建築是上世紀初建成的。1900年,前門數千家鋪戶被燒,瑞蚨祥也在其中。後來重建的瑞蚨祥,打造了好幾道防火線。當時,在店後小院裡有個地下室,其目的是遇到災害時,可將貨品搶運進去。據說,地下室冬暖夏涼,冬季能品熱騰騰的香茶,夏天有「二妙堂」的冰激凌,別有洞天。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地下室被拆除。
在大柵欄,還有一家婦孺皆知的老字號:同仁堂。關於它的歷史,這裡就不再贅述,說一說關於同仁堂鮮為人知的細節。
當年,老同仁堂是個「下漥子」(「漥」同「窪」)門面,進店得先下好幾步臺階。換句話說,就是同仁堂老鋪比大柵欄街面要低,就像路邊的小溝壕。小時候,我聽老人說,當年公共廁所稀缺,左鄰右舍及路過的人,每到夜深人靜,總將同仁堂門前當作方便之處。但是,每天夜裡,當聽到門外有動靜時,同仁堂的夥計們也絕不吭聲去驚擾。清晨起床,老鋪夥計們第一件事,就是去清理門前的糞便,從不埋怨。而且,他們還發現,哪天剷除的糞便多,那天的生意就一定好。這件事,我只聽老人說過一次,一直將信將疑。
若干年後,看到夏仁虎先生所著《舊京瑣記》中就提到這件事。他說:「大柵欄之同仁堂生意最盛,然其門前為街人聚而便溺之所,主人不為忤,但清晨命人泛掃而已。蓋惑於堪輿家言,謂其地為百鳥朝鳳,最發旺雲。」後來,在唐魯孫先生的《老古董》書中,有《西鶴年同仁堂——三百年的老中藥鋪》一文,也記載了這個「逸事」。
有夏、唐兩位老先生之言,才知小時候老人所說絕非虛言。雖然這個故事說的只是同仁堂的一個很小的舉動,但對老鋪的敬意油然而生。街坊、路人在門前遺灑「汙穢」,但店員們仍安之若素,並在黎明時分進行清理,這是老字號特有的忍讓和「犧牲」,也是一種擔當。
補遺
前門兩側為何多斜街
說起北京的前門大街,可謂家喻戶曉。熟悉這裡的人會注意一個獨特現象:前門兩側大多是斜街,這是什麼原因呢?
這還要從元代說起。元代至元十年(1273年),在已經被蒙古軍隊摧毀的金中都城廢墟的東北方向,一座新的都城建設完畢,這就是大都城。這座新都無論從規模上還是輝煌程度上都遠勝金中都。於是在京城形成了舊都與新都並存的「雙城」局面。舊城的東北門光泰門幾乎正對著新城的西南門——順承門。說起光泰門,其背後還有一段往事:當年金中都建成後並沒有此門,後來隨著中都東北郊避暑離宮太寧宮的修建(今北海),為了方便皇帝往來,專門開闢了此門。後來金代末年為了加強中都的防禦又將此門封堵了。因此雙城之間最便捷的通路便不存在了。
元大都建成後,更多的金中都「原住民」為了往來新都方便,另闢蹊徑,從舊城東城牆最北側的施仁門前往大都的正門——麗正門。即從今日虎坊橋一帶沿著鐵樹斜街前往正陽門以北區域。這也是為什麼前門外西側的胡同有很多並不是正東正西走向,而是自西南至東北的走向。當然那時候的人選擇這樣的走向除了距離近以外,還有地勢的原因:如今的珠市口以南的地區在當時大多還是沼澤地,積水頗多,也比較泥濘,很多人都會繞路而行。
道路形成的同時,商業契機也接踵而至。當年往來雙城之間的人不在少數,商人們也正是看中了這些斜街沿途的客流量,因此在沿街開設了不少店鋪招徠生意。
前門外東側鮮魚口周邊的道路,也有很多斜街,這些斜街的形成,並不像西側是人們的自然選擇,而是源於元代一條運河的走向。
元代在北京開鑿了三條比較重要的運河,其中最有名並且沿用至今的便是通惠河,這是三條運河的中線。運河的北線是從光熙門附近流出至如今的望京地區南側,然後向東至東壩以東注入溫榆河,這條河名為「阜通河」,望京的「阜通大街」即得名於此。
而南線的運河知道的人就比較少了,當時,前門外東南側這一帶,就屬於南線運河的上遊,這條運河向東一直到張家灣附近注入北運河,元代稱其為「金口新河」。後來,這段運河逐漸淤塞。明正統年間,因為要修築內城南段城壕,為了工程的順利展開,在這一帶修壩蓄水,城牆修好後,為了洩掉蓄水,便將正陽門東南側舊有的河道疏通。於是乾涸了很久的河流再次活躍起來,周邊也逐漸有了一些以打魚為生的漁民,打上來的魚往往都是就地售賣,因此,此地便慢慢被稱為鮮魚巷(當然,不排除元代此段運河還未淤塞時,也有大量居民居住在此)。
明末,這段運河的河水再次乾涸,此地也改名為鮮魚口。因為是河流的故道,這裡也無法建成平直的胡同,只能因地制宜,建成一條條斜道。當然,斜道並不影響這裡的人氣,隨著前門的繁盛,鮮魚口的商業也被帶動起來,形成了前門外東側的一大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