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言志"、"詩抒情"之外,還有"詩說理"。所謂"詩說理",即"說理詩"。宋詩發展到梅堯臣、蘇舜欽的時候,朝野詩風一變:議論化、散文化的獨特面目初步形成,寫的詩有很多是說理的。詩人們往往通過對具體事物的描述、議論,把自己在生活中的頓悟或者事理的體會訴之於筆下,從而成為說理詩。方法上表現為直接說理、就事說理、寓景於理等多種,結構上則呈現五彩繽紛的面貌。但我們今天要說的這幾首說理詩,構思方法上卻面貌酷似,就像是從一個模具裡出來的鑄件。
一,王安石《登飛來峰》: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飛來山,又作飛來峰,有說是今浙江杭州西湖靈隱寺前之山峰,傳說此峰從瑯琊郡東武縣飛來,故名飛來峰。千尋塔,很高很高的塔,尋,古時八尺為尋,千尋,極言其高。"飛來山上",已顯其高;山上又塔,塔而"千尋",高而又高了。登上此塔,能夠看到奇特的"日升":時間:是在"雞鳴"時分的日升;狀況:是大家還在鼾睡時的日升;即使是大家已經醒起,但不登此塔就不能看見的日升……其高已達極點。前兩句,是寫景,是全詩的鋪墊,中心在一個"高"字,站在此處,可以目極萬裡。第三句一轉,是說站在這樣高處用不著擔心浮雲飄來遮住了"望眼",第四句是合,因為站立者站在連浮雲也無法遮住望眼的"最高層",站得高就看得遠,一個道理就這樣講出來了。後兩句的說理,是因果關係,作者先說"果",後說"因","因",便是作者要說的道理。(當然,在說理過程中,也表現了詩人為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而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進取精神一一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二,蘇軾《題西林壁》: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是蘇軾遊廬山後有感而題的詩。前兩句也是寫景,遊人從遠處、近處、高處、低處、正面、側面等不同角度觀察到的廬山面目完全不同,一個角度看是嶺,換個角度就成了峰,究竟誰是嶺誰是峰,沒法說得清,移步換形,千姿萬態,中心在一個"迷"字。第三句是轉,直說觀者之"迷";第四句是合,原來,觀者之"迷",就因為觀者"身在此山中",是當局者,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個道理就這樣講出來了。後兩句,也是先"果"後"因","因",就是作者要說的道理。
三、朱熹《觀書有感》:
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公元1196年(慶元二年),朱熹應南城縣上塘蛤蟆村吳倫、吳常兄弟之邀,到該村講學,為吳氏廳堂書寫"榮木軒",為讀書亭書寫"書樓"……還在該村寫下了此詩。"半畝方塘",是詩人所見的一汪水塘,清澈無比,"鑑",鏡子。前兩句說:半畝方塘清澈明淨,像一面打開的鏡子,天的光和雲的影子反映在水塘之中,不停地變換,猶如人的徘徊。這兩句也是寫景,是全詩的一個鋪墊。第三句,"問"字一轉:要問池塘裡的水為何這樣清澈呢?(渠:它,指方塘之水)第四句作答,是"合":是因為有永不枯竭的源頭在源源不斷地為這個方塘輸送活水!後兩句的說理,也是因果關係,第三句是"果",後一句是"因",是作者要說的理。"半畝方塘"的清澈無比,原因就在於有"源頭活水"的不斷輸入,才能永不枯竭、永不汙濁、永遠充滿生機。這正如人的學養,只有不斷地學習,不斷地補充新知,人的精神境界才能保持美好常新。
四,陳與義《襄邑道中》:
飛花兩岸照船紅,百裡榆堤半日風。
臥看滿天雲不動,不知雲與我俱東。
前兩句寫詩人坐船趕路的情景。兩岸飛花,一望通紅,把作者所坐的船都照紅了,兩岸榆樹,一派新綠,紅綠映襯,何等明麗!更喜人的是一路順風,百裡之遙,僅用了"半日風"。第三句一個"臥"字,既表現了詩人順風中的閒適,更是由平視轉為仰視:奇怪呀!那天上的雲,在我這麼快速東進的情況下,卻並沒有被我拋向後邊,與我的距離紋絲未變,為什麼呀?第四句,明白了原因:原來是"雲與我俱東"!雲與我,猶如今天天空的加油機與受油機!這後兩句,又是先"果"後″因"!
真是巧絕!四個宋人,四首說理詩,都用了"起承轉合",都是前兩句作鋪墊,都是後兩句先"果"後"因",猶如同一個模具裡出來的鑄件!難道所有的說理詩都遵循這一格式嗎?說理詩還有沒有其它的面貌?同學們,自個兒探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