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意義並非固定不變的,它有漲有落:那時候遭批判甚至禁毀的作品,這時候有可能選人教科書作為學生學習的典範;在那裡被罵得一錢不值的作品,在這裡有可能成為暢銷書。詩歌意義此時漲、彼時落或此地漲、彼地落的情況,是經常發生的,其中是否存在著一定的規律呢?我看是有的。
第一,釋義時代與寫作時代距離愈久遠,詩歌的意義值愈呈下降趨勢。魯迅早就說過:「凡作者,和讀者因緣愈遠的,那作品就於讀者愈無害。」不管魯迅所說的「因緣」包括多少方面的內容,當時間距離愈向遠拉的時候,對讀者來說,作品的內容就愈加淡薄了,毫無疑問,作品的意義也就減弱了。在作品產生的時代,對於當時的讀者和釋義者來說,由於和作者生活在同一時間裡,因而就和詩人具有某種共同的意識,對社會現實有著比較一致的看法,這樣,讀者「握撥一彈,心弦立應」,於是詩歌就產生強大的社會效應,顯示出高度的意義值。
然而,寫作時間與釋義時間相隔愈久遠,因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都發生了巨大變化,作品產生時的社會基礎如今已不復存在,人們的價值觀念與價值標準都是全新的,因而,在多少年前無限激動人心的作品,在多少年後就不一定能打動人心,即使能打動人心,力量也很微弱了。寫作時間與釋義時間相隔愈久,詩歌文本的意義值就愈降低,這是沒有什麼疑問的。如果寫作時間與釋義時間的間隔無限延長下去,最後,詩歌文本的意義值是否可能降低為「0」呢?
我們可以肯定地說,不可能出現這種情況。馬克思曾經談到希臘神話和史詩的命運,對我們解決上述問題是一個非常好的啟發。馬克思認為,希臘神話和史詩,在當時「成為希臘人的幻想的基礎」,其意義不可低估。然而,「隨著自然力在實際上被支配,神話也就消失了。」馬克思接著提出一個問題:「阿基裡斯能夠同火藥和彈丸並存嗎?或者,《伊利亞特》能夠同活字盤甚至印刷機並存嗎?隨著印刷機的出現,歌謠、傳說和詩神繆斯豈不是必然要絕跡,因而史詩的必要條件豈不是要消失嗎?」
但是,希臘的神話和史詩,至今「仍然能夠給我們以藝術享受」,「顯示出不朽的魅力」。希臘神話和史詩,對於激發今人的幻想,已不起多少作用了,但它作為人類童年永不復返的階段而產生的作品依然具有永久的魅力,主要是因為它是那個不發達的社會階段的結果。我們今天仍然喜歡希臘神話和史詩,就是對人類童年懷有一種特別的歷史興趣,正如兒童的天真會使我們愉快一樣。詩歌的意義表現在許多方面,當其他所有方面的意義無限降低的時候,它在激發人的歷史興趣方面的意義絕不可能喪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即使一萬年以後,詩歌的意義值也不可能全部變為「0」。
第二,釋義空間愈接近,詩歌的意義愈明確。釋義空間是哺育釋義者的有著一定文化背景的民族聚居的空間。釋義空間靠近,就意味著文化背景比較接近。例如中國與日本,是兩個不同的釋義空間,然而,由於日本文化與漢文化有著歷史淵源的聯繫,所以這兩個釋義空間存在著許多相似的因素。這樣,日本人對中國古代的律詩與絕句的理解就容易得多,闡述作品的意義也比較容易。
中國人對日本的俳句的理解也是一樣的情況。一般說來,操同一語系的不同的釋義空間都是比較接近的,如英國、美國、澳大利亞等,都用英語思維和表達,在文化上相通的因素就比較多,所以他們相互闡釋作品就比較容易明確意義。相反,我們中國人對用英語寫作的詩歌,在意義的理解上就存在一些障礙,英美人士對漢詩的理解也一樣。
我們不能不承認「文化屏障」的存在。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釋義空間愈呈擴大化趨勢。現代科技突飛猛進,人類生存的整個自然空間縮小了。交通和通訊的發達,使地球變成一個村莊。自然空間的縮小,意味著釋義空間的擴大。因為,人們之間日益頻繁的聯繫增多,文化交流呈現空前未有的規模,先進的物質文明和富裕的精神文明,只要在世界上一出現,很快就成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財富。
這樣,原來處於不同釋義空間中的人,相互之間的共同性逐漸增多,於是,釋義空間的擴大化趨勢就是必然的了。儘管釋義空間呈現擴大化趨勢,然而,永遠不可能使不同的釋義空間成為一個統一的釋義空間。只要民族不會消滅,民族文化不會消滅,民族心理的差別總是存在的。不同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徵,會使特定的釋義空間免遭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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