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軍營的炮臺。曲延濤 攝
戰爭與和平,絕美與血腥
「悠悠五千載,風流孰與倫。淺人輕棄擲,何處立本根。要當承偉業,舍陳焉出新。我需寧作我,不羨域外民。」這是詩人外交家周南所作《江南行》中的詩句。
作為當年中英關於香港問題談判和香港回歸的主要參與和執行者,新華社香港分社原社長周南在6月1日出版的香港《紫荊》雜誌刊文——《一點感想——寫在香港回歸二十周年之際》。
文中說:香港回歸祖國二十周年,是件值得全體炎黃子孫熱烈慶祝的大事,是中國近代史、也是世界史上的一件大事。它是邁向祖國全面統一的重要步驟,又是用「一國兩制」的新思維以和平方式圓滿解決領土問題的一個範例。
在讀罷周南文章的兩天後,6月3日,我們乘車來到了位於香港最南端的赤柱軍營。站在赤柱軍營的高坡上放眼望去,綠樹環抱、三面臨海、霧氣嫋嫋,一幅如詩如畫的景象。這裡似乎從來就是一處安寧的樂土。然而,回頭望去,殘破的炮臺遺址卻觸目驚心,隆隆的槍炮聲仿佛在耳畔迴響。
站在赤柱軍營高處遠眺海面,隆隆槍炮聲仿佛在耳畔迴響。VR攝影 曲延濤
儘管火炮已然不在,但仍可看出,臨海而建的赤柱炮臺,直面遼闊的南中國海,地勢險要、氣勢磅礴,確是一處軍事要地。登上一號炮床,規模宏大的戰備工事可容納上百餘名官兵作戰。遠望二、三號炮床,曾經的防衛工事已經改為衛星通訊站,建有成群的衛星通訊天線,是今日港島對外聯絡的通信樞紐。
聽駐守島上的官兵說,這裡以前是英軍的通訊基地,駐紮著英軍的本土軍隊,叫黑色守備團。赤柱營區是二戰時期香港保衛戰的最後戰場,赤柱炮臺,見證了駐港英軍最後的抵抗。
史載,在18天的香港保衛戰中,有4000多名軍人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們來自香港、英國、加拿大、印度等地,他們就靜靜地躺在離此不遠處的赤柱軍人墳場,而時任港督楊慕琦卻在聖誕節這一天舉起白旗投降了。
香港赤柱軍人墳場。
戰爭與和平,腥風血雨同風光如畫,就這樣並存。真實的歷史總是這樣殘忍。恰如義大利學者克羅齊所說:「一切真歷史都是當代史。」
邱吉爾:香港這個殖民地唯一的任務……
2015年7月3日,93歲的加拿大老兵麥克唐奈在多倫多的住所內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講述了香港保衛戰18天的一幕幕情景。
「沒有人認為日本人會愚蠢到真的發動襲擊。」麥克唐奈回憶:1941年12月8日日本開始進攻香港,與偷襲珍珠港幾乎同時。戰爭打響第一天,日軍就摧毀了我們的海軍艦艇,炸毀了我們在啟德機場的軍機。隨後一周,香港保衛戰進入巷戰肉搏階段,士兵們收到溫斯頓·邱吉爾的命令,「不能投降,全力摧毀日軍,拖住他們,爭取時間,絕不妥協,不放棄香港島,和中國人民一起戰鬥到最後。」
與力量懸殊的日軍頑強抗擊18天後,麥克唐奈所在的C軍團傷亡慘重,1975名士兵中有500多人戰死,餘者被迫投降淪為戰俘。「我們被逼到赤柱半島,但沒有舉起雙手投降,只是得到命令放下武器。」12月25日,香港淪陷。
麥克唐奈與他的戰友們被關在香港深水埗戰俘營。麥克唐奈說,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東江遊擊隊曾策劃營救行動,在美軍轟炸襲擊日軍時潛入香港,希望救出他們逃到中國內地,可惜功虧一簣。「幾乎就要成功了,但最後一刻被日軍發現。你看,中國人也絕不放棄,他們一直堅持抗戰。」
關押麥克唐奈的深水埗戰俘營。(資料圖)
然而,麥克唐奈至今可能也不知道:英國其實早有戰爭預感,時任英國首相的邱吉爾對香港的態度,更非他對守軍下令的「絕不放棄」。
從1939年起,香港開始徵召男丁入伍,組成義勇軍;1940年起,超過55歲的男丁也被徵召,組成休斯兵團。隨著戰事臨近,香港英籍男丁紛紛入伍備戰。從1935年起,香港便開始展開預算高達500萬鎊的防禦計劃。
英國政府對於香港防務的態度始終是前後矛盾的。戰前,英軍陸軍司令向邱吉爾首相報告說:「我們一共討論過3套香港防務標準,將香港防務分為A、B、C三級,作為一個海軍基地的防務標準,我們逐漸下降,最後採取的是最低標準。也就是說,僅僅向香港提供支持拖延行動所需的最低限度的兵力。」
對此,邱吉爾首相說:「香港這個殖民地目前唯一的任務是儘可能長久地拖住日本人,以便使新加坡得到有力增援。不但不應增加守軍,還應把兵力減少到象徵性的規模,我們應避免在難以守住的據點消耗我們的實力……」
戰事之前,香港共駐守英軍和印度籍士兵1萬多人。包括剛剛加盟的加拿大部隊,一共有6個步兵營,還有成年英籍市民組成的義勇軍幾千人,少量的海軍和更少的空軍。
18天香港淪陷誰之過?
在二戰之前,英軍從未與日軍交戰。儘管兵力不足,但駐港英軍司令仍傲慢地認為,雖然中國軍隊抵抗不了日軍,但精銳的英軍不是那麼好惹的。
當時,中國共產黨在華南的抗日武裝——東江縱隊港九大隊曾表示希望能與英軍共同抵抗日軍來犯,並提出由港府提供武器彈藥。但是,他們被港英政府視為散兵遊勇,談判不歡而散。國民黨政府也曾經提出派兵共同防禦香港,但是英國政府擔心在香港的統治權受到威脅,也予以拒絕。
就這樣,當年的香港憑著臨時湊成的三支雜牌部隊,意圖抵擋如狼似虎的日本精銳師團。戰前,英軍方面樂觀地認為:九龍半島的防線至少可以守半年,整個港島可以守一年。而日軍最初的估計是:最多半年可以拿下整個香港。事實上,日軍不到3天便佔領九龍半島,香港戰役只進行了18天。
在開戰時駐紮在香港的英國皇家海軍蟬號炮艦。(資料圖)
1941年12月25日,隨著時任港督楊慕琦宣布向日軍投降,絕大部分英軍舉起了白旗、放棄了抵抗。
駐守赤柱的英軍東旅指揮官華裡士準將雖然接到了投降命令,但是他卻不敢相信,因為此前,他對港英高官反覆宣稱的「英軍會戰鬥到最後一個人、最後一顆子彈」深信不疑。他要求進一步確認消息,但是通訊已經中斷,英軍指揮部杳無音訊。華裡士準將便繼續指揮赤柱炮臺的3座9.2英寸口徑大炮猛烈轟擊日軍,造成了日軍較大傷亡。直到26日凌晨,華裡士的副官將投降手令帶回,東旅才宣布投降,並交出了所有武器。
在香港保衛戰中,英軍共有數千人傷亡、失蹤,上萬人被俘;日軍數百人死亡,一千餘人受傷。駐港英軍司令莫德庇,受到了日軍指揮官酒井隆中將的鄙夷和嘲諷,因為日軍認為,近八成的部隊放棄抵抗、向敵軍投降,是一個軍隊指揮官的恥辱。而英勇抵抗的加軍羅遜準將,則得到了日軍的尊重,其遺體被日軍安葬於犧牲地,並立碑紀念。
1941年12月25日,這一天在香港被稱為「黑色聖誕節」。這一天起,香港徹底淪陷了,昔日美麗的校園變成了集中營,拘禁了近千名英軍和加拿大士兵。
當天,日軍攻下香港最大中學——聖士提反中學。當時這裡被當作傷兵醫院。日本喪心病狂地展開大屠殺,據史料記載,有近200人被殘殺,其中有170名是傷兵和手無寸鐵的被俘軍士。
在日本侵略者統治香港的3年零8個月裡,華人陷入了水深火熱的苦難之中。兇殘的日本兵白天當街搜掠市民,夜間則三五成群挨家挨戶破門而入,發現女人就破門追逐輪姦。許多女人嚇得跑上樓頂,甚至失足墜樓而亡。養和醫院當年的院長李樹芬醫生曾在著作中表示,他那時估計至少治療了一萬名強姦受害者,其中許多人是被刺刀捅倒在大街上。
日本人對香港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就在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投降後,日軍還在香港的大嶼山犯下了另一樁血案——銀礦灣屠村事件,燒殺、搶掠,殺害數十名無辜村民……
20年,最令中國人自豪的上崗
顯而易見,在英國殖民統治者的心中,本土的利益高於一切,至於殖民地香港的死活,那就聽天由命吧!如此,香港淪陷也就成了必然。
二戰結束後,發生在香港的這些血案,鮮有人提。箇中原因,卻不能不深思。這終究是一段不能忘記的歷史。它讓我們更深刻地懂得一個道理:在危急關頭,祖國,唯有祖國與同胞,才是最大的憑藉與靠山。那種把希望寄托在洋主子身上的念頭,其結局只能是徒傷悲。
1997年6月30日,被稱為「日落儀式」的英方告別儀式在香港添馬艦東面舉行。
英軍離港,最後降旗。資料圖片
「博浪方知滄海闊,攀峰又見碧山雄。」
1997年7月1日,歷經百年滄桑的香港,終於回到了祖國的懷抱。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香港部隊,在滂沱大雨中,第一次踏上了香港這片神聖的國土,擔負起了香港特別行政區的防務。
1997年6月30日,23時58分,一名英軍中校向我軍中校譚善愛敬禮報告:「譚善愛中校,威爾斯軍營現在準備完畢,請你接收,祝你和你的同事們好運,順利上崗。長官,請允許我讓威爾斯親王軍營衛隊下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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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善愛聲若洪鐘:「我代表中國人民解放軍駐香港部隊接管軍營,你們可以下崗,我們上崗。祝你們一路平安。」英方指揮官隨即下令撤離,23時59分55秒,最後一名英軍士兵走出營門。7月1日零時零分,威爾斯親王軍營升起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
再過數日,就是7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進駐香港將滿20周年。仍然記得「你們下崗,我們上崗」振聾發聵的這句話。
這無疑是20年來最令國人欣喜的「下崗」,最令國人振奮的「上崗」。
赤柱炮臺上空的海風徐徐吹拂,飽經滄桑的古老工事仿佛在講述一個道理:
「保家衛國、守土有責」是軍人能夠戰勝強敵的力量之源;
「有血性、敢亮劍」是奪取戰爭勝利的精神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