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書一體話山谷丨黃庭堅書風裡的禪意與人生

2020-12-12 湖南在線

黃庭堅草書《花氣薰人帖》 局部(資料圖)

中國書法的兩個高峰期:晉、唐,給我們留下了無數輝煌的典範作品和傑出的書法名家。王羲之溫文爾雅的魏晉風度,是那麼穩定地統治著書法王國並為一代代書家所頂禮膜拜、傾心嚮往。然而,當年輕而雄心勃勃的黃庭堅剛剛登上書法領地時,他看到的是宋代書法的一片混亂的節奏:以李建中、蔡襄為代表的傳統派,高喊著承唐繼晉,以恪守古風而自得;以蘇東坡為代表的創新派則舉起尚意抒情的大旗,獨闢蹊徑,力圖開創書法領域的新局面。宋代書壇上的傳統與創新兩大派別之間的對壘特別是作為宋代書法主流的尚意書風還沒有形成真正的規模,這種現象,對於創造欲極強的黃庭堅而言,無疑是個不小的誘惑——他意識到,在這片藝術土地上他可以馳騁縱橫,大有作為。

或許是由於師承關係,或許也由於他與蘇東坡之間在書法上有著一點相通的「靈犀」,他毫不猶豫地站在東坡一邊,並以尚意書風陣營的一員主將的戰鬥姿態和卓絕藝術實踐,為後人留下了許多珍貴遺產。同時,更由於他在宗教方面的深湛修養,使他的書風即便在尚意陣營中也獨樹一幟、而與蘇東坡等人區別開來。如果說東坡書法中體現出比較明顯的無為而治、大味必淡的老、莊色彩的話;那麼黃庭堅的書法,則由於其禪宗造詣精深的先決條件,而顯示出濃烈的見性成佛、機鋒迅捷的佛家三昧。在共奉尚意抒情為準繩的前提下,兩位大師之間的差異仍然是顯而易見的。

黃庭堅書法的追求是驚世駭俗的。他的以縱代斂、以散寓整、以欹帶平、以銳兼鈍,都在很大程度上有違於晉唐楷則。結構著意於傾斜而不失平衡,用筆鋒利爽截而富於彈性,這種意氣風發的格調,是儒雅的晉人和敦厚的唐人所不屑為也不敢為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背叛」比蘇東坡更甚。所謂「拆肉還母、拆骨還父,呵佛罵祖,面目非故」。

黃庭堅曾經自稱是「菩提坊裡病維摩」,對佛教禪宗的義理有很精深的造詣。在書法上,我以為也頗能見出他那面壁十年、一心修持的達摩精神。清人笪重光有云:「涪翁精於禪說,發為筆墨,如散僧入聖,無裘馬輕肥氣,視海嶽眉山別立風格。」

品評山谷書風,此可謂曲盡其妙。褚遂良的美女嬋娟是仕女氣;顏真卿的冠冕垂笏是廟堂氣;趙孟頫的豐腴豔潤則有似笪重光所云的裘馬輕肥氣。黃山谷給後人是個什麼印象?「散僧入聖」。僧者,素食故瘦羸也;僧而散,則清癯之外復有一種瀟灑氣度。我們據此便可以把握山谷書風的基本特徵:一、瘦:筆畫銳利,老僧之形;二、散:結構跌宕,灑脫自如。於此看來,笪重光此評堪稱簡明扼要。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在於,笪重光認為黃山谷的書風根源於他的「精於禪說」。褚、顏、趙等書法是沒有宗教氣氛的。即便帶有宗教氣息,倘若只指泛泛的佛教而不落實到禪宗這一點上,也還不能算是揭示出山谷書之真諦;僅僅是「僧」還失之籠統;只有僧而「散」,靜心苦修的老衲忽然頓悟而呵佛罵祖起來,這才是禪家的面目。對黃山谷的書法,不論是筆墨技巧還是基本風格,均可作如是觀。

黃庭堅行書《松風閣詩帖》 局部 (資料圖)

黃庭堅的行書與草書相比,行書多用側筆,結構中宮緊縮而四維開張,人稱「輻射體」,頓挫明顯,節奏感強。草書則縱橫使轉,矯若遊龍,而結體長扁寬狹、變化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最能見出他的才氣橫溢。但不管體格如何變幻,其瘦削與欹側的特徵是一以始終的。他從不用濃墨肥筆,也不取寬厚端肅,總是在細勁強健的線條縱橫中;在空間布白的佔領中;在揮毫疾遲快慢的速度變化中;顯示出自己精美絕倫的技巧風格和豐富多彩的抒情意趣。這一點,用筆豐滿墨色濃重的蘇東坡書和筆法緊湊頓挫內斂的米元章書都是不具備的。山谷的「禪書」,不但在精神上獨步一時,即便在形貌上也迥然有異於眾家;從而以其獨特的書法觀、獨特的線條表現、獨特的空間佔領、特別是那獨到的禪味,在眾多的大師中衝開一重天地,「直達如來境」了。

在中國書法發展的漫長歷史中,不乏遁跡空門的書法大家。六朝的智永和尚號為右軍後裔,其楷書也確乎是大王衣缽;唐僧懷素為一代草書大匠,在藝術上也堪稱是出類拔萃;宋代佛印、參寥、言法華、南禪師等高僧,據記載都擅長書法,至明清則此道中人更多。但以他們的作品與黃庭堅的「禪書」相比較,則這些宗教書家是以僧人的身份作塵世書,在他們書風中是很少宗教氣息的。黃山谷參禪而終未寄跡佛檻,而他的書風卻禪氣十足,倒可稱為是以凡人而作佛相書,這種對應的現象是頗足發人深省的。可見書法之有無宗教氣息,並不在於作書人的身份;而取決於書法中顯示出的藝術精神。

禪而為書,與宋代士大夫階級參禪耽道的社會風氣有密切的關係。由於宋前禪宗並不發達,且文士也未與宗教結合得如此緊密;故宋前書家缺乏禪書一體的客觀條件。至元以後,則禪學的風行和廓大又在一定程度上使其本身的特徵淡化,缺乏宋時禪宗那種純粹的風度;也使文化藝術之與禪接近顯得特色不明。相形之下,宋代可以說是最理想的時代。宋四家中如蘇東坡、米元章都曾經試圖在書風中滲入禪意,但又限於其本身的藝術條件而未獲大的成功。黃庭堅正是在這時脫穎而出,以其近於禪意的審美趣味、藝術體格與對禪學的深湛造詣,在書法領域裡自成一軍,構成了特徵明顯的「禪書」。這種成功,無論是晉唐、元明書家還是同時代的各位大師如蘇、米等,都是望塵莫及的。也正因如此,黃庭堅的「禪書」作為中國書法史上的一個特殊類型,具有特別的不可替代的價值。

原標題:禪書一體話山谷——談黃庭堅的書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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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著的主體內容分為三大板塊:上篇「黃庭堅書論研究」,重點梳理了黃庭堅與「文字禪」的關係,同時詳細論述了黃庭堅書論中「韻」、「俗」、「意」三個概念的禪學意蘊與文化內涵;中篇「黃庭堅書法創作研究」,針對黃庭堅書法創作中把握筆墨的特殊方式及其書風的形成與演變展開論述,同時對黃庭堅「字中有筆」的創作方式和詩、書一體的獨特表現進行了專題研討;下篇「黃庭堅書事、交遊和作品考證」,則主要就與前面兩大板塊內容相關聯的一些具體事例作些交代和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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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感悟那雲水禪心的深意,感受那清澈透心的安詳和純淨,感覺那心谷深處漸漸暈開的淡然與寧適,聽風的清喜,賞雲的旖旎。一切憂怨,都在禪心慧水裡漸漸消融。;靜聽禪音,令人憶起那山谷的幽蘭,給人一種恬靜、淡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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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子真詩話》記載:「山谷常謂餘言:老杜雖在流落顛沛,未嘗一日不在本朝,故善陳時事,句律精深,超古作者,忠義之氣,感發而然。」陳長方《步裡客談》云:「古人作詩斷句,輒旁入他意,最為警策。如老杜雲『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是也。黃魯直作《水仙花》詩,亦用此體,云:『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這是黃庭堅對杜甫句意跳躍之勢的學習。方東樹《昭昧詹言》記:「山谷之似杜、韓,在句格,至縱橫變化則無之。」這是黃庭堅對杜詩句法的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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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超4億元的黃庭堅大字行楷書《砥柱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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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黃庭堅開啟大字行楷書的「活路」
    袁氏通過分析山谷書中水字旁的獨特結構而認為其書乃「一代奇書」。其實,從側面來看,他的分析過程還能得出另外一個結論,即:山谷作書堅持篆書法則。 眾所周知,篆籀筆法在書法史上始終是書寫的最高法則,它代表高古、典雅和莊重。於是,篆書時代以降,大凡為人稱道的書家皆標榜「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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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在世總要經歷無數挫折,從懵懂無知到看清世態炎涼,最後變得恬淡豁達,這既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跋涉,也是自我提升、人生淬鍊的過程。而禪意的人生就是一種生活的態度,當人們看淡名利、喜歡清淨時,便可以隨遇而安,遵從大自然的規律,不再有更多的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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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庭堅,字魯直,號山谷道人,是北宋著名的書法家和文學家,他也是蘇軾的弟子。宋詩雖不如唐詩光芒萬丈,但品讀蘇黃的詩詞,如同與古人泛舟湖上,飲酒談笑之間,他們豁達與脫俗的品性就會感染著讀者。黃庭堅的作品含蘊深厚,「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快意與失望,暫聚與久別,令人尋味無窮;「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表達了一種消極虛無的思想,悲涼的情緒纏繞於字裡行間。黃庭堅不惑之年時從太和縣調監山東德平,赴任之前回潯陽省親,途中特地造訪廬山名剎東林寺。恰好蘇東坡也從謫居黃州遷汝州,路上在參寥和尚陪同下也上了廬山,並在東林寺留宿。
  • 書到今生讀已遲——黃庭堅轉世的反思
    「書到今生讀已遲」,這話出自清朝詩人袁枚的《隨園詩話》,表的是宋朝大才子黃庭堅轉世的一段公案。黃庭堅是北宋著名的文學家、書法家,字山谷,江西省修水縣人。修水縣誌以及很多筆記中都記載著這樣一個悽美動人的故事。 說黃庭堅得中進士之後,被朝廷任命為黃州(蕪湖)知州,就任時才二十六歲。
  •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懷素、黃庭堅、米芾等歷代書家寫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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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經典碑帖:黃庭堅《自書松風閣詩卷》
    黃庭堅《松風閣詩帖》,自作七言詩,行書,墨跡紙本,縱32.8釐米,橫219.2釐米,全文計29行,153字,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其風神灑蕩,長波大撇,提頓起伏,一波三折,意韻十足,不減遒逸《蘭亭》,直逼顏氏《祭侄》,堪稱行書之精品。
  • 黃守東 | 人生的禪意
    黃守東 | 人生的禪意文/解智偉幾十年前,一個朋友跟我講述了很多佛學公案,生動機趣,我第一次接觸到禪的智慧,後來找來一大摞書,惡補了禪學知識,只是自己慧根太淺,無法領悟到禪宗的真諦。我手邊上有一本能利的書《禪悅人生》,能利法師說:「人活著就是要把自我的小我轉變成世界大同的大我,拋開目我,心包太虛,量周沙界。」當今畫壇,最大的問題就是畫家心胸不大,繪畫的面貌就是格局不大,以是非心看世界,世界無處不是非,用功利心看世界,世界到處充滿功利。
  • 黃庭堅的一首律詩,充滿感悟與禪意,值得反覆細讀
    下面介紹黃庭堅的一首律詩,充滿感悟與禪意,值得反覆細讀。次韻蓋郎中率郭郎中休官宋代:黃庭堅世態已更千變盡,心源不受一塵侵。青春白日無公事,紫燕黃鸝俱好音。這首詩作於元豐二年,當時正是新法大舉推行之時,而黃庭堅正在國子監教授任上。蓋、郭二人皆為山谷同僚,山谷藉蓋、郭二位郎中休官之機作詩抒懷,表達對現實疏離、旁觀之態,以放曠逍遙自任,骨子裡是傲視與不合作。面對千變萬化的時勢,詩人宣稱自己保持了一個潔淨無染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