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生產錢,我們只是人民幣的搬運工」。在深圳市,誘導使用新型消費金融產品「螞蟻花唄」、「京東白條」等違規套現的小廣告貼在十萬輛共享單車上,散向巷尾街頭。證券時報記者經過多日調查走訪發現,這背後暗藏了一個蔓延廣、涉及主體複雜的地下灰色交易鏈條。
當「資金掮客」瞄上共享單車
「有什麼好害怕的,我一天刷十幾單。」1月16日10時許,在深圳中心書城廣場,記者以「套現人」身份,通過隨處可見的共享單車上的「花唄、白條」套現小廣告,與一位號稱「無需任何抵押、套現秒到」的廣告主,接上了頭。據對方出示的花唄記錄,同樣的「當面交易」,僅在當日早間,就已經成交3單,金額在200元到400元之間不等。
花唄是螞蟻金服推出的一款網際網路金融消費信貸產品,用戶可獲得500~50000元不等的消費授信,享有免息期,但必須依託場景或商鋪消費使用。京東白條產品和花唄的消費信貸屬性類似,但只能在京東商城購物時使用。在灰色套現鏈條裡,花唄、白條都被運作成了套利工具。
怎麼做到「秒到套現」?對於記者以「套現人」身份提出的不同金額的套款需求,自稱姓李的廣告主(以下稱李生)演示了花唄、白條甚至信用卡的不同方案和手續費率選擇。
首先是通過二維碼模式。在問清楚「套現人」想套額度後,李生在手機上扒拉不到半分鐘,就生成了一個支付寶帳號二維碼;「套現人」按要求掃碼後,顯示出某款國產手機,價值7100餘元,付款方式為花唄,這時,「套現人」只要點擊選用花唄支付、完成購買交易。李生即會通過現金轉帳,將扣除10%手續費後的6390元給「套現人」。整個套現完成,「套現人」不需查收所購商品。
另一種情況下,「套現人」需要查收所購商品,也即「實收模式」,在李生看來,「這更安全,但成本更高,所以手續費要收取15個點(15%)。」這種模式下,「套現人」將在天貓或者京東上購買對方指定商品,用花唄或白條完成交易後並收取商品,然後李生再上門以「折價收貨」的方式回收該商品,並支付給「套現人」扣除手續費後的商品購價款,至此,整個套現完成。
李生稱,「我們不生產錢,我們只是人民幣的搬運工。」但某種程度上,這些提供套現的人成了各類違規助貸的「資金掮客」。
「表面上看,整個交易有先主動消費,再折價轉讓的過程,但如果穿透來看,兩個步驟結合起來,就是一個違規套現的過程。」大成律師事務所互金領域的駱陽律師告訴記者。
這類灰色套現,一直被監管打擊,卻屢禁不絕,而通過城市共享單車等各類新載體,灰色套現觸至更廣泛的用戶群,也給監管帶來了新挑戰。據記者從OFO獲取的最新數據,深圳全市投放25萬輛單車、騎行數量300萬輛次/天,尤其是在一些上班族接駁需求較大的科技園區、商圈等,用戶群體和現金貸群體高度重疊。
雖然摩拜、OFO兩家公司都明確表示,單車廣告被明令禁止,但對小廣告張貼的管理,卻也遇到了城市管理出清各類牆體「牛皮癬」廣告一樣的難處——撕得沒有貼得快。
李生告訴記者,「在深圳,有自行車的地方就有『花唄、白條套現』。」記者統計了人流量密集的中心城商圈的某個單車停放點,20輛單車裡就有8個套現誘導小廣告,其中6個電話號碼都可以打通,電話那端無一不是推薦上述模式的套現取款,手續費率在8%~15%不等。
交雜的地下灰金鍊條
如果以套現手續費率8%~15%計算(不考慮違法成本),記者折算出「套現人」通過花唄、白條套款的資金成本的年化利率達到了104.35%~211.76%。
當前,螞蟻借唄、騰訊微粒貸等網際網路金融巨頭,以及宜人貸、玖富、趣店等知名互金平臺的小額短期現金貸產品的綜合費率,嚴格按監管的要求在年化36%以下;而據記者從現金貸業內人士處最新獲悉,部分中小型現金貸平臺綜合年化費率仍然在130%~150%左右。也即,相比之下,花唄、白條違規套現的資金成本,在行業中處於中等偏高水平。那麼,還有人會鋌而走險去套現麼?
在李生的花唄記錄上,記者看到,其過去兩天內套現成交單達15到20筆,除兩筆高達30030元和5790元的款項外,其它都是200元~500元之間的小額款項,其中不少是通過購買電子產品、網遊設備等實現套現交易,日套現交易流水估算達到3000元到46000元。
從交易流水上的小額高頻特徵看,駱陽律師分析,「這一方面有利於套現者逃避螞蟻、京東平臺監控;另一方面也說明,套現人和現金貸平臺客群很重疊,甚至是,操盤整個套現鏈條的團隊的模式和此前一些無風控體系『裸奔』的中小型現金貸平臺,有諸多相似之處。」
李生就稱他來自一家現金貸平臺,其從2016年2月開始在朋友圈發布各類小貸套現信息,這些信息涉及到不少小微商家線上收款工具和小貸產品。比如其中的一款產品loserbank,「有身份證就能借款,一張身份證拿走五千,不看徵信。花唄、白條、信用卡、套現秒到帳。」這款loserbank背後的公司為深圳屌絲貸網絡金融服務有限公司,其官網介紹,實繳注資5000萬元,成立於2015年,是國內首家純一對一模式網貸信息撮合平臺,備案信息裡只顯示了資金存管銀行。
順著另一位打廣告支持套現的廣告主提供的線索,記者查探到其背後的公司。註冊信息顯示,其所在公司地址位於深圳福田區華強北路,註冊資本100萬元,2012年註冊,公司規模50~99人,公司營業範圍為螞蟻花唄、京東白條、信用卡提現代還。不過,記者按地址實地探訪並未找到該公司。
「有些公司可以很容易獲取商家二維碼,然後通過交易運作,多頻次有組織套現,套出的資金又流向部分P2P網站或小貸平臺,從而賺取利差。」北京某互金科技公司創始人稱,互金交易匿名化,帶來了從業者魚龍混雜。部分灰色套現團隊運作,甚至其本身可能就是遊走在監管邊緣地帶的現金貸平臺,業務線上線下交雜,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地下鏈條。
風控技術「攔不住」
這類灰色鏈條不僅僅出現在局部區域,在記者調查中接觸到的兩個「資金掮客」就把「生意」做到了珠三角地區,其直言可以通過「朋友」介紹江蘇、浙江等地的套現業務。
而且,套現業務由於開展成本低,除線下共享單車外,通過改頭換面,還發展出了多平臺的、高隱蔽的獲客方式和交易渠道。記者獲悉,在某知名二手閒置交易平臺上,就活躍著一些2~3人規模的套現小團隊。
不難發現,整個套現過程中,原本消費者、消費金融產品方、網際網路商城三方之間形成的完整交易鏈條,由於「資金掮客」的介入,套現似乎變成了一個「無本萬利」的買賣。在利益驅動下,套現灰金鍊條的「資金掮客」端往往涉及主體複雜、蔓延極廣;雖嚴令禁止、「法」字當頭,其仍然鋌而走險。
2017年12月,全國首例因為利用「花唄」進行非法套現而入刑的案件宣判。案件當事人杜某在4天時間內,在全國範圍內串通多名電商用戶虛構交易共計2500餘筆,從「花唄」套現共計470餘萬元,從中收取手續費共計40餘萬元,構成非法經營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兩年六個月,並處罰金三萬元。
對於如何防範平臺上出現套現違規,螞蟻金服和京東方面都向記者提到了其風控體系。螞蟻金服表示通過海量數據的智能風控大腦、反欺詐決策引擎以及合作夥伴的聯防聯控機制;並已攔截數十萬筆可疑交易,將絕大多數的疑似詐騙交易攔截在事前;京東方面則告知,其在技術上採取事中監控+事後管理,技術實時識別虛假及異常收貨地址,識別出參與刷單或虛假交易套現的商戶社群;一旦發現違規,關閉店鋪、凍結涉案資金。
不過,網貸之家高級研究員張葉霞分析,這類問題屢禁不絕,僅靠技術手段攔不住,「金融投機新手段產生的速度往往比監管關注到的速度快。」她分析,目前部分電商平臺對商戶資質審核管理寬鬆、準入門檻低;電商經營狀況監控等業務流程上存在漏洞等,都為違規套利提供了便利。
異化的互金風險
「花唄」、「白條」被套現,和銀行信用卡一樣,是因其免息期的設計而有了套利空間。
信用卡套現一直被嚴查,但也屢禁不絕,某種程度上,也是因其套利設計帶來了「黑產土壤」。「誰率先把套現全部打擊掉,發卡規模、貸款餘額、分期轉化客戶的轉化率都會下降。」 一位資深銀行專家告訴記者, 因此誰也不敢真正打響禁絕套現這一槍,花唄、白條等產品也面臨著同信用卡一樣的問題。
社科院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中國金融監管報告(2017)》分析,金融科技步入了2.0階段,呈現跨界化、去中心化、去中介化和自伺服功能:金融脫媒日益深化,傳統金融中介機構的功能弱化,或者「主動脫媒」降低監管成本,帶來金融消費者保護的新問題,挑戰傳統金融監管模式的有效性。在這一背景下,花唄、白條等消費信貸產品,因其新金融屬性、伴生場景化交易,相比銀行信用卡,平臺方對它們的套現違規處理態度更複雜。
「即使在傳統的POS機套刷時代,也難免無法辨別支付結算是基於真實的貿易場景、還是基於套現的不良目的,更不用說在網際網路時代,金融交易便民化、全民化,門檻低了,連結點多了,再加上交易匿名性,被監管主體更多、風險點更多。」駱陽律師認為,即使監管力度再大,也總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