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壽宴的十大碗
文/灕水漁歌
千禧之年，是爺爺的八十大壽。那一年，也是我人生的一個低谷期，家裡的光景一包爛。伯父為此事常發愁，時時對我嘮叨爺爺今年的這個大生日怎麼辦？嘮叨得我毛火了，忍不住與他頂撞起來：「怎麼辦？今年我在家裡，就由我來辦好了，不用你來操心！」伯父嘆著氣，扛起鋤頭下地去了。
正當山窮水盡的時候，竹塘的表哥為我送來了柳暗花明，叫我跟著他去柳州的工地上做點事。為爺爺辦壽宴的錢正好沒有著落呢，我二話不說，跟著表哥就跑了。到了農曆十月中旬，爺爺的壽誕臨近，正好柳州工地的事情也結束了，捏著手裡二十多張紅太陽，我那顆萎靡不振的心又開始雄壯了起來！
族裡廷宏叔與廷席叔是辦廚的能手，每逢家族裡紅白喜事，掌勺人少不了他們兩個。爺爺壽誕前夕，兩位叔叔家的門檻都被我踏光滑了，晚上沒事就往他們家跑，與他們合計爺爺壽誕辦酒席的事宜。
起先我是決定出十二道菜，不過我這個想法立馬就被兩位叔叔否定了，家裡的條件不允許我這麼鋪張。爺爺的壽宴既要做得好吃又要不失體面還要節約開支，兩位叔叔為此算了又算，絞盡了腦汁！
「剛剛啊（我的小名），我看就定十大碗算了，有些菜我們可以多加點量，這樣就不失體面了，比出十二個碗還要強一些。」廷席叔一邊在本子上列著菜單一邊對我說。
「紅燒肘子、淮山燉豬腳、扣肉、酸溜豬肚、糖醋排骨、粉絲肉圓、豬肝粉腸、醋血鴨、木耳雞、紅燒魚，嗯，是有十個碗了。不過豬肚、排骨都好貴喲，我們想一想，有什麼實惠一點的菜可以代替豬肚和排骨？」廷宏叔接過菜單看了後若有所思地說。
「我看這樣吧，最近我看電視上有一個叫做豬肚雞的菜，我們何不把雞與豬肚合成一個菜呢？我們也來做個豬肚燉雞肉來吃吃！這樣雞與豬肚每樣有一半的量就夠了。」廷席叔接過話題說道。
「要得！不如我們借這次朝坊伯伯八十大壽的機會，來一次酒席菜的改革與創新如何呢？不久前我在一個親戚的宴席上吃過一個叫『玻璃扣』的菜，像丸子一樣，香酥脆甜味道很好。我問過他們的廚班師傅，他們告訴我這個全州東門市場有賣，也不貴，買回來自己油炸好，再配些花生米在盤子底下就可以出碗了，又好做又好吃，我們何不用這個代替甜菜糖醋排骨呢？」廷宏叔有些興奮地對我們說著。
「可以呀！我看現在有九個菜了，既然到了全州東門市場買那個『玻璃扣』，那就順便買壽桃來湊一個碗，那壽桃其實就是做成了桃子形狀的饅頭，買回來上蒸籠一蒸就可以了，又體面寓意又好，還簡省了我們好多事情！」廷席叔似乎一下子開竅了，立馬又想到了一個新菜。
「對對對！這個絕對可以有，這個好東西被老弟你想到了！其它的菜我們也可以改一改口味，比如鴨子，這個季節也不太適合吃醋血鴨，我們就做粉蒸鴨，在東門市場順便就把米散粉子帶回來了。另外，豬腳也不要和淮山。因為豬腳我打算直接放鍋裡做坐鍋菜，有淮山在裡面容易糊鍋。豬腳我們先過油再燉煮，燉煮時鍋裡放點甘蔗，這樣吃了不上火也不膩人。淮山生切裝盤讓客人自己燙著吃怎麼樣？」廷宏叔對著廷席叔豎起了大拇指，高興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以的，老哥你比我會做菜，一些細節上還得你來把關！那十個菜就這樣定下來了：紅燒肘子、燉豬腳、豬肚雞、扣肉、粉絲圓子、豬肝粉腸、粉蒸鴨、紅燒魚、玻璃扣、壽桃，剛剛老侄你看怎麼樣？」廷席叔側過頭來問我。
「很好很好！兩個滿滿（全州方言：叔叔的意思）這麼用心為我安排出來的菜單子，我完全沒有意見，一切照辦！」我回答道。
「好的！我想在出菜的順序上做一些調整。比如油膩的後面搭配清淡的，幹炒的搭配開湯的，這樣能夠讓客人們吃起來不覺乏味，口感上更加舒服一些。我想的出菜順序是豬腳坐鍋，肘子裝碗同時出，讓客人們先把肚子填起來。而後出一道湯菜豬肝粉腸，給大家簌簌口、解解膩。這個時候席間酒意正酣，我們就出『玻璃扣』，因為裡面配了花生米，我們常說『花生送酒，儘是對手』嘛。接下來就出豬肚雞，然後壽桃上，出完六個碗宴席上半場結束，讓客人們抽菸休息一下。這個時候時剛剛老侄與親戚中的晚輩們，要向壽星和上席的嘉賓們敬酒。下半場扣肉當然是頭菜，後面是粉絲肉圓，接下來就是粉蒸鴨，最後紅燒魚，我們的風俗是『魚到酒止，年年有餘』，這個菜放到最後是沒有辦法改的！」廷宏叔接著又提出了自己新的想法，這麼周到的安排，我與廷席叔真是心服口服，只有連連點頭的份。
「那今天這個菜譜就這樣定下來了，還有酒席的桌數老侄你準備要多預備幾桌？」廷席叔收起菜譜本這樣問我。
「我看多預備兩桌吧，有些親戚帶小孩子來沒有辦法統計，到時怕坐不下！」我說道。
「沒有必要備兩桌，多備一桌就夠了，加一桌菜又要多花很多錢。到時萬一真的坐不下，就把我們後廚的這一桌端出去，我們自己人隨便吃點就行了！」廷宏叔又堅決地否定了我。
「那不行！後廚這一桌絕對不能少，你們這麼辛苦，我心裡過意不去呢！」我力爭。
「我們叔侄們就別爭了，我看就這樣吧，只有那個肘子多預備兩個。萬一後廚這一桌菜真的端出去了，起碼廚房裡人還有個肘子戳一下，也算是上了席了好不好？」廷席叔笑著對我說道。
「我看行！老侄你別與我們爭了，就按你廷席叔講的辦，給廚房裡留個肘子戳一戳就準了！」廷宏叔做了最後的決定。
「唉，兩位滿滿如此處處替我打算，我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不過欠你們的這席酒，等我以後有錢一定會再補回來的！」
走出叔叔家裡已是子夜時分。初冬的午夜，寒氣在稻草垛上把露水凝結成了銀色的霜花。在這寒夜裡，我心裏面卻有一股暖流在湧動，為什麼？一時半刻我也說不清。看吧，那柿子樹梢上面那沒有雲的夜空裡，星星正向我眨著明亮的眼睛。我想，明天從黃花嶺那邊爬上來的太陽，一定是暖烘烘的！
後記
最近，看家鄉一媒體平臺，得知央視科教頻道要到我的家鄉桂林市全州縣拍攝家鄉至味系列紀錄片之《全州十大碗》。這是宣傳家鄉的一大盛事，作為一名全州人，沒有理由不為之感到榮幸，點一千一萬個贊也不為過！
我想每個人的小時候，都應特別喜歡跟著大人去走親戚，因為往往走親戚的時候，才有機會吃到美味的大魚大肉。有時是親戚家辦大酒，那毫無疑問就能吃上更加好吃的十大碗了。
由於那些年代的物質與經濟雙重條件的限制，酒席上就是固定的那十個菜。這十大碗主要用豬身上的肉與下水為主，再配以雞鴨魚肉來製作出那千篇一律的味道。隨著時代逐漸步入小康社會，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同時思想也開放了，美味與健康是全州人民對宴席菜永恆不變地追求，老式的十大碗，明顯已滿足不了人們對美食的探索。新時代的全州十大碗已經打破了許多傳統的約束與禁忌，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天上飛的、地下走的、水裡遊的、土裡鑽的、只要能吃的，哪怕是以前上不得臺面的食材，古裡古怪的食材，也都納入了製作十大碗所用食材的序列之中。
有些殷實的家庭，辦酒席也不僅限於出十大碗、十二大碗，十六大碗也不在話下，只是我們已經習慣了把辦酒席稱作辦十大碗罷了。但全州十大碗有兩樣菜一直不變，那就是頭菜的肘子與尾菜的魚肉，這兩碗菜自始至終都擔當著全州宴席上重要的角色。可是近年來，竟然連肘子的地位也動搖了，有些地方用半邊紅燒豬頭代替了傳統頭菜肘子。此紅燒豬頭取名「鴻運當頭」，寓意很好，味道也蠻不錯。時代潮流，誰也無法抗拒！
也是因為這件宣傳家鄉的大事，不由使我想起了二十年前我親自為爺爺操辦的那場壽宴。那個時候家境貧寒，辦一場宴席真的很不容易。幸好，在廷宏與廷席兩位族叔的鼎力相助下，他倆帶著家族裡的叔叔嬸嬸兄弟姐妹們，不但幫我把爺爺的壽宴辦了下來，而且辦得相當的好！兩位叔叔在傳統宴席上的大膽創新：第一次做豬肚雞；第一次用新菜「玻璃扣」和壽桃；第一次把菜碗按油膩的與清淡的、幹炒的與打湯的組合上席，這麼多的第一次，得到了家庭鄰裡與親朋好友的一致好評！那情那景，至今仍歷歷在目。要是把那年那次壽宴與今天的壽宴做一個比較，確實是寒酸了些，上不了臺面！不過，俺們普通老百姓，講究的就是合適與實惠，辦事合乎這兩個條件就是最好的！
寫到此文，我才突然想起，我說要補回兩位叔叔一次酒席的諾言卻始終沒有兌現！相反，每次回家，卻經常在兩位叔叔家裡混吃混喝！兩位叔叔不但不討厭，還很樂意！我也樂意！為什麼？一時半刻說不清楚，哈哈！
這片土地上，這個村子裡的人們，永遠都是那麼親切。
編輯|夏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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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灕水漁歌，本名蔣勇剛，生於七十年代的苦孩子。桂林全州縣黃沙河鎮人，以平凡之文字，刻繪歲月之痕跡。唯爛筆一支，塗鴉於白紙之上，藉以憶往昔，消鄉愁！現居桂林。《南國大家》籤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