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美國電視界掀起了少數族裔風潮,這陣風終於刮到華裔身上了。國內的美劇迷們顯然會喜歡《初來乍到》(Fresh Off the Boat)這部新劇,甚至替ABC電視臺操心它會不會早早被砍。不是因為這部劇不好看,問題是——美國普通觀眾看了笑得出來嗎?
據說上一次主要角色全部為亞洲面孔的電視劇登陸美國黃金檔要追溯到1994年的《美國女孩》(All-American Girl),一部講韓裔女孩在洛杉磯成長的情景喜劇。沒聽說過很正常,因為這部劇在播出十幾集後即遭腰斬。
這類主打種族加文化衝突的笑點的電視劇處理起來非常棘手。政治不正確得罪觀眾,政治太正確又導致無趣。《初來乍到》講的是一個華裔男孩Eddie在美國白人社區的成長故事,父母是臺灣移民,三個兒子是出生在美國的第二代ABC。故事從一家人由種族大融合的首都華盛頓搬到南部佛羅裡達的奧蘭多開始講起。劇名「fresh off the boat」是一個俗語,指還沒融入當地生活的新移民,直譯就是「剛下船」。
《初來乍到》一播出,引來一些意料之中的批評:「角色臉譜化」「黑我中餐」「主人公努力融入社區是在諂媚白人」等等。這些意見顯然太玻璃心了,本劇真正臉譜化的是配角的一眾白人角色。例如愛八卦、虛情假意、品味惡俗的社區主婦,她們總是成群結夥,業餘愛好就是玩輪滑,看肥皂劇,以及互相排擠。相比之下,主角的媽媽Jessica要有血有肉得多,還更有文化有追求。第二集開頭,校長在臺上講針對兒童的毒品犯罪,老媽一臉嚴肅站起來問什麼時候出成績單,相信全球華人看了都會欣然一笑。
老媽重視兒子學習成績,得了全A還嫌學校教的太簡單,這裡面固然有自黑成分,但換個角度看,劇中對美國學校的「反智」傾向也是黑得不遺餘力——白人一家帶孩子到飯館慶祝他拿了全C,小學老師認為給學生打成績會引起不良競爭,成績單用可愛的貼紙來表現,戴帽子的熊和戴墨鏡的鱷魚所代表的意思請家長自行領會。
所謂影視劇中「臉譜化」的華人形象,男性的典型是書呆子(nerd),外表不是瘦就是矮,女性最高的地位也不過是主角的好朋友。《初來乍到》中的華人形象終於立體了起來,一家人歡樂逗比又相親相愛,主角Eddie不是書呆子,是個喜歡嘻哈音樂和籃球的小胖子,老爸不瘦也不矮,性格還很善良(由Randall Park飾演,他在《刺殺金正恩》(The Interview)中演了金正恩)。
所以給這部劇點讚的人還是佔了主流——明白人都懂一個道理,開得起玩笑才說明有自信、有底氣。終於有一部開得起玩笑的華人喜劇登陸美國電視黃金檔,實屬難得。
但這並不能保證《初來乍到》會獲得商業上的成功。優秀的美劇很多,容易讓人忘記製作一部能殺出重圍的新劇有多麼困難。能獲得第二季續訂的一般只佔三到四成,大部分新劇都由於收視率不佳在故事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時就早早收場。觀眾碰到一部好劇的機率不高,追起劇來就會出現親爹親媽的心態,希望它能生存下去,更何況對於中國觀眾來說《初來乍到》尤其容易引起共鳴。
要讓觀眾喜歡上一部戲,就得讓他們不自覺地對主人公投入感情。羅伯特•麥基在堪稱編劇聖經的《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原理》一書中指出:「主人公必須具有移情作用。」
「移情是指『像我』。在主人公的內心深處,觀眾發現了某種共通的人性。通過移情,即通過我們自己與虛構人物之間的同理感受,考驗並延伸了自己的人性。故事賜予我們的正是這樣一種機會:去體驗我們自己生活之外的生活,置身於千姿百態的世界和時代,去追求、去抗爭、去感受我們生存狀態的各種不同深度。」
而《初來乍到》能喚起白人觀眾的移情作用嗎?這還要畫個問號。
讓白人觀眾喜歡上這一家華人並非不可能。作為一部經典類型的兒童成長家庭喜劇,《初來乍到》已經盡力讓自己變得更「普世化」了。劇中大部分的笑點較為溫和,你可以把它看做新版的《人人都恨克裡斯》(Everybody Hates Chris),只不過主角從黑人小孩換成了一個華人小孩,他不愛做功課、喜歡勾搭美女,跟天底下的孩子一樣。故事時間設定在1995年,巧妙地穿插一些時代記憶,從O.J.辛普森事件,到魔術隊時期的大鯊魚奧尼爾,再到當年正紅的饒舌歌手B.I.G. ,這些一代人共同的回憶也讓八零九零後容易產生移情。
但要讓白人觀眾完全感同身受地體驗一個華人小孩的成長曆程,站在華人角度去「抗爭」白人自身的種族偏見,這似乎有些難度。
第一集片尾,老爸策劃的餐廳電視廣告就是一個犀利的種族梗,為了展示牛排的口味正宗,老爸聘來一個南方口音的白人服務員,廣告中特別強調「白皮膚」「自己人」等字眼,不知白人觀眾能不能笑得出來。
本劇的海報模仿了名畫《美國式哥特》——這幅畫在《絕望的主婦》的片頭也被惡搞過。畫中人表情嚴肅,衣著保守,手執耕地的叉子,一般認為這幅畫象徵著美國文化中的保守狹隘乃至壓抑,而《初來乍到》在試圖對此進行抨擊和戲謔,也是這部劇尖銳犀利之處。
《初來乍到》改編自同名回憶錄,作者是80後華人廚師Eddie Huang,書裡記錄的都是他的真實家庭故事。對於原作者來說,回憶錄裡大部分是心酸往事,一點兒也不好笑,他還專門寫了一篇文章指責電視劇把他的人生故事改得太扁平化。
然而黃金檔電視劇正是一門妥協的藝術,為了讓廣泛的觀眾層能夠接受,它需要可愛而有缺點的人物,需要有點溫情又有點刻薄,需要有點爭議性的話題又不能太一擊致命。
本劇的小主演Hudson Yang的爸爸Jeff Yang是一個媒體人,他在《大西洋月刊》的專欄文章中描述了試映會上白人影評人們的反應:「他們顯然覺得這部電視劇很有趣,但又不知道開懷大笑能否得到允許。」
從《逍遙法外》(How To Get Away With Murder),到《喜新不厭舊》(Black-ish),《笑對人生》(Cristela),ABC臺的新劇連續起用少數族裔主演,挑戰種族話題,顯得十分有勇氣,因為拿捏笑話的火候很要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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