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閒譚編輯 平叔閒譚
行走的瓜蛋兒(二)
文/塵埃
圖/瓜蛋兒
加勒比海上的藍色鱷魚-古巴(上)
國會大夏
2015年6月,我第二次踏上古巴這片熱土,對它的感覺:五味雜陳。
這裡先講述我第一次去古巴的一些經歷。
2008年,我還在大學讀書。聽說在世界上五個社會主義國家中,朝鮮和古巴保持了原味的社會主義的特點。去朝鮮規定限制較多,古巴旅遊業迅速發展,要去很方便,我打算利用寒假的時間去古巴看看。
奶奶知道我的想法後,拿出給孫子輩的助學金對我說:拿去,幫我去看世界......
在聖誕節前夕,我經由多倫多轉機,飛往古巴哈瓦那。
古巴被稱為加勒比海上的藍色鱷魚,海明威曾在這裡居住了二十二年。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老人與海》就在這裡完成的。他曾說:我熱愛這個國家,感覺像在家裡一樣。
十二月的古巴,氣溫在26度左右,風和日麗......我抵達哈瓦那後,入住F夫妻經營的民宿。
古巴說西班牙語,F先生會英語,曾經是水手,隨船到過中國,對中國印象很好。他對我熱情周到,主動給我介紹一些古巴的情況:
一,古巴的貨幣比索實行雙軌制:當地人使用的叫土比索,外國人使用的叫紅比索(類似外匯卷),外國人消費必須將外幣換成紅比索才能使用。
二,國民工資分三個級別,每月工資相當於美元20元、25元、30元(大部分人的工資是20元/月),退休金10元/月。大家一樣窮,但國家的安全網能接住每個人。公民的住房、教育、醫療全免費,政府提供了維持一個人基本生存的條件。
三,政府遏制貧富差距,如:經營民宿,每家民宿的規模被限制在二個客房左右,而且做了民宿生意的人,就不能再去做計程車生意。總之生意儘量均勻分配給能做生意的人,像撒花椒麵,有點就行。
哈瓦那街景
稍做休整,我去老城。
哈瓦那有近500年的歷史,據說有1780種風格各異的建築佇立城市。歐陸風、巴洛克、現代藝術等風格和諧並存,固執地保留著它們的歷史遺產風貌。198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這裡列為人類文化遺址。
我在縱橫交錯的狹窄街巷裡穿梭,踩著石砌路面,一路瀏覽:能看見五六十年代美國的古董車、中國的
吉利車、椰子車、馬車、自行車等。
值得一提的是藍色牌照的公家車,只要有空位子,又是同方向,任何人都可以上車乘坐。車上哪怕坐著將軍、官員,百姓也可以與他同車,否則老百姓可以上告。
街道兩旁有與古巴革命相關的壁畫,畫中人比劃著戰天鬥地的姿勢。破舊的國營商店,貨架上有零星物品,潘婷洗髮液都算高級的東西。還有一些商店外排著長長的隊伍,聽說是剛到了配給的物質,如豬肉、食品等。街上還能看見一些無所事事的當地人,慵懶地在那閒逛,目標鎖定外國遊客。也有靠辛勤付出去獲取收益的,如樂手,他們在人流多的地方,幾乎是一整天在那演奏拉丁音樂,汗流浹背......
最讓人感到眩目、有視覺衝擊力的是那些五彩斑斕的建築。它們精美又破舊、恢弘又斑駁、多姿又古樸、滄桑又風情,像留聲機裡傳出的一首老歌,每個音符都從隔世中穿越而來,低吟著這座城市被困頓在時光隧道的那頭,交織著輝煌與潦倒、歡歌與淚滴、期翼與針扎......
老城街頭
古巴被美國制裁了幾十年,當時網絡不普及,上網要去國家大飯店,15美元/小時。我隨身帶的手機也無法上網,基本當相機使用,在街頭拍攝街景、行人。
在老城的R街頭,一個巡警模樣的小夥子(叫昆多)朝我走來。他好奇地詢問我正在拍照的手機是什麼玩意兒?我把手機裡的照片翻出來給他看,又給他拍了兩張照片。昆多一下興奮起來,用對講機呼叫他的上司,叫他趕快來看稀奇。當時古巴手機極少,有的也與我們那個年代的「大哥大」之類的手機差不多,只能打電話,不能拍照。
上司到達後,我又重複以上對昆多的動作。上司看著自己英姿勃勃地呈現在手機的屏幕上,亢奮無比。他又用對講機呼叫他的上司。再來的這個上司,我不知道他的官銜,看上去上了一些年齡,留著卡斯楚那樣的鬍鬚,警服的胸上佩戴了一排標誌著榮耀的徽章,就叫他老大吧。
老大是乘著吉普車來的,下車時,被警衛員些前呼後擁,有人還拿著照相機。我給老大介紹說:這是一部美國出品的智慧型手機,可以打電話、也可以拍照,還可以......來,我給你拍幾張。老大很配合,先後擺出氣宇軒昂、高大偉岸、玉樹臨風等造型任我擺拍。
拍完後,他捧著手機東戳西戳,一會兒故做打電話狀;一會兒拿著手機鏗鏘有力地指著前方,做指揮狀;最後對著街景、天空、行人一陣亂拍......他的這些板樣兒,都被他的隨從用照相機記錄了下來,好帶回去回放,讓老大陶醉於自己在人來人往的街上,拿著敵對國出品的手機,耀武揚威,洋盤昏了的模樣......臨別時,老大對這部手機意猶未盡,臉上仍保持著新奇和興奮。他把手機還我時說:朋友,歡迎你來我們國家!
昆多一直跟著我走,我問他:你要監視我?他堅定地回答:不監視,我給你當導遊。我並沒有認可,但他堅持一路帶著我,給我介紹名勝古蹟;指給我看偷渡到美國邁阿密去下海的地方;還說他舅舅等親戚在美國,曾經寄過100美元給他們家......走著說著,他提醒我,這麼熱,該買可樂喝了。我買可樂,肯定也要給他買一瓶。他接過我遞給他的可樂,轉身就不見了,我四處張望,發現他在路邊的一個攤位上,把可樂賣給了一個小商販。他看見我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衝著我笑。後來我買礦泉水,他拿著給他的那瓶,又賣給了另個賣礦泉水的小商販。再後來,我買了三個麵包,給了他兩個,對他說:你必須吃下去一個,剩下那個才能賣!他笑著,答應了,然後狼吞虎咽......
我們遊走到天黑,他堅持要送我回民宿。我問他:你可以脫崗這麼長的時間?他說:沒問題!一點問題都沒有!我們每月的工資都是固定的,做多做少都一個樣,管我的頭兒,也經常不在崗位上。
到了我住的民宿,我給了他3美元小費。他謝過我後,轉身就開跑,生害怕我後悔,要回給他的小費。
第二天一早,我還沒有起床,F先生就來敲門,說外面有人找你,他們都在那等了一個多小時了。哈瓦那,會有人找我?還是複數的他們?奇那個怪了?!
我推門出去,看見是昆多。他帶了六、七和他差不多的巡警。見到我,他們就像蜂群,嗡啊嗡地向我蟄來......昆多迫不及待向我介紹說:這是昆多2(這樣稱呼簡單,西班牙語的名字不容易記住),他可以陪你去看海明威曾經住過的「兩個世界」的酒店,《喪鐘為誰鳴》就是在這家酒店511號房完成的。這是昆多3,他可以帶你到聖卡洛斯城堡,看每晚9點的點炮儀式。昆多4,陪你去聽具有革命家切·格瓦拉特色的搖滾樂,有貝雷帽贈送。昆多5,帶你去買最資格的雪茄、咖啡......我打斷昆多,說自己昨天玩得太累,準備休息一天,你們回去上班吧。昆多說:那你需要我時,到R街來找我,我在那巡視有5個月了。我說:OK,拜拜!
巡警們都可以兼職當導遊?窮則思變,哪怕一天能掙到1、2個美元,對於月收入只有20美元的人來說,多少也可以補貼家用。政府無力提高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也就只好放任庶民們做一些看上去不規範的事情。
國家大劇院內
那天下午,我獨自去了國家大劇院。這個劇院1838年建造,巴洛克風格,是拉丁美洲最古老的劇院之一,也是古巴國家芭蕾舞團的總部。古巴國家芭蕾舞團在世界上具有很高的聲望,創辦者是國際芭蕾巨星艾麗西亞·阿隆索。每年這裡都會舉辦世界頂級的國際芭蕾舞節。
我買了《吉賽爾》的票,進入了這座典雅、大氣、精美的劇場,準備欣賞一場芭蕾舞盛宴。入座後,我的旁座,是一對看上去像當地富人的夫妻。男的,西裝革履、白襯衣上繫著漂亮領帶,髮型高端大氣;女的,盛裝彩裙、塗脂抹粉、珠光寶氣......我禮貌地與他們點頭問好。
在等待節目開始時,那位先生很紳士地和我聊了幾句,然後很誠懇地對我說:這是我的太太,你只要付25美元,今晚你就可以把她帶走。這突如其來的「誠懇」,把我嚇得一愣一愣地!簡直不敢再看他們一眼,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覆他們......我低著頭、臉紅筋脹、周身不自在,好像是我做錯了什麼事?!
舞臺帷幕徐徐拉開,音樂美妙悅耳,舞蹈典雅精彩......25美元,超過當地大多數人20元/月美元的工資,身旁這對看上去很體面的夫妻是真來看芭蕾舞的嗎?觀眾席中端坐的人群裡,還有他們的同行嗎?
劇終,在回民宿的途中,天已黑盡,街上人跡稀疏,我獨自前行......那個「誠懇」讓我揮之不去,我在想:是貧窮滋生了華麗袍子上的蝨子嗎?
第二天,我在R街上找到昆多,給他說我想去看看貧民區。昆多說:有什麼看頭嘛?三個字:髒亂差!要垮的房子,一直還沒有垮。一家幾代人擠在裡面,下場雨,屋頭的水比外面的水還多。沒有工作的人,就沒有工資,領點餓不死的救濟糧,有時一天只吃一頓飯,常年處於飢餓狀,但人均壽命又還長(2006年的人均壽命數據是78歲)。你看到這四面環海,其實淡水很稀缺,很多地方都是扯井水來當飲用水。好些人一臉苦大仇深,要是看見你這張沒有受過欺負的臉,真是想從中摳點喜悅出來......要知道,哎!不要說他們了,我有一瓶可樂都要高興一整天。走,這麼熱,該買可樂來喝了。
哈瓦那街頭,我和昆多並排走著,他接過我遞給他的可樂,沒有打開瓶蓋,還在激情盎然地述說著:曾經有個英國遊客問我,貧民區在哪個角落?我給他說,所謂的貧民區並不是一兩個角落,而是一片一片的基本面。大家生活水平差不多,彼此也就沒有什麼傷害和仇恨。
加勒比海的陽光燦爛明媚,把哈瓦那這座城照得金晃晃地。然而,不是所有的陽光都有溫度,縱然有溫度,也不一定能滲透到每寸土地,溫暖那些貧瘠和涼薄。
街頭居民
轉眼,我在哈瓦那呆了一周,領略了這裡的異域風情,目睹了城市的滄桑質感,品味了它的人文氣息,也知道了當地一些人無奈窘迫的生存狀態。按原計劃,我還要到聖地牙哥去看看,接下來發生了一件事情,讓我提前結束了這次旅遊,憤然離開了哈瓦那。
來古巴前做攻略時,就知道當地有種風氣:小偷們不以偷竊為恥,把外國遊客當移動的錢包,並有一種殺富濟貧、扶弱抑強的理直氣壯。我出行時,幾乎隨時都握著我的手機,鞍不離馬,甲不離身。
這部iPhone3G是我利用課餘時間,在學校食堂打零工掙到的錢,加上從父母給的生活費裡摳出來的一些錢,還有每年長輩們給我的壓歲錢,湊起來買的。裡面保存了許多照片,有和昆多的合影,也有老大玉樹臨風的雄姿,還儲存了一些對我有用的東西......總之,對於我來說,這部手機是我當時的寶貝,也是我最值錢的家當。
防不勝防,總有在街頭扭開礦泉水瓶喝水的片刻,手機放在褲兜裡。幾秒中的時間,手機就移位離開了我。當時,有七、八個十五六歲的男女娃兒,嘻哈打笑在我身後。我迅速掃描他們手上,看是否有贓物?他們中有個男娃兒打了一個口哨,娃兒們就一窩蜂朝著窄街小巷跑去......我尾隨他們,在那縱橫交錯如網狀的街上,上演「擒賊記」。那些「敵人們」,眨眼工夫就消逝在一條條街的盡頭。可是,我已停不下來,即使沒有了目標,捕風捉影也要在那網狀的街上亂串,一心想拿回我的「家當」......一排排黃色的房子從我眼前掠過,仿佛是四月怒放的油菜花,而我像油菜花地裡的一條狂犬,看到路邊的電線桿都想衝上去咬它幾口,氣瘋了!徹底氣瘋了!
天麻麻黑時,我的能量已被耗盡,疲憊地坐在街角,呆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流,一種傾家蕩產的悲涼襲上心來,沮喪而絕望......
居民房
回到民宿,F先生見我像喪家之犬,小心翼翼地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我告訴他手機被偷了。他問我:護照還在嗎?錢還有嗎?我說:護照留在我房間裡的,錢還有。他如釋重負,接著說:你的損失不算大,我們這的店客大部分人都有過這樣的經歷,好多人比你慘重,被颳得精光。
第二天,我到老城的R街上找到了昆多,他像見到老朋友一般,熱情地又要當我的導遊。我告訴他我的手機被偷了,是來請他幫我找回手機的。他說:找不回來,肯定找不回來了。我說:你是警察,帶我到黑市去找。他說:我們這沒有一個看得見的黑市,所有贓物的交易都在暗中進行。我根本無法帶你去那種人群中找回手機。你去嘛,可能會失去更多的錢財,甚至還有生命危險。
這簡直是窮兇極惡、餓虎之蹊!那一刻,我的中氣直接落到了丹田之下......
海明威說:我熱愛這個國家,感覺像在家裡一樣。是嗎?偉大的作家,那是站在承載你的彼岸,才能發出來的感嘆。而今,站在我所在的此岸,有些人只想把別人荷包裡的東西當成一家人,我能發出的感嘆是:狗日地!哪個想和你是一家人哦!
我已沒有繼續呆在這裡的心情,黯然神傷中決定提前離開,結束這次旅行。
居民在家門口
與昆多告別,我給了他兩瓶可樂、一瓶清涼油,他笑著說:好朋友,再見!
回到民宿,我對F先生說:好朋友,明天我要退房。F先生的妻子聽說我要走,來到我房間門口,很難為情地對我比劃著說:你桌上的清涼油,能不能給我一瓶?我這次到古巴帶了十幾瓶清涼油,原打算除了自己用一點外,其它的作為禮物送人。來前在網上看到,清涼油在這裡很稀奇,曾經還當過貨幣使用。現在,我要提前離開,清涼油還剩了十二瓶。我給F先生的妻子說:這些清涼油可以都送給你們。F先生的妻子大驚,捂著嘴說:等一等,我不能這樣收下,我去叫上他們......
大約半小時後,F先生很恭敬地請我帶上贈與他們的清涼油去客廳。我來到客廳,看見F先生在隊列的最前,接著是他的妻子,後面跟著七大姑八大爺,十幾個男女排成一條線。他們按次序,每個人先給我鞠躬,接過一瓶風油精後,又親吻我的手,非常虔誠、感恩戴德......我一生沒有經歷過這般儀式,一瓶瓶清涼油,就讓我享受了一盤酋長的待遇,被尊敬和愛戴。在那幾分鐘裡,我真的忘記了自己姓什麼?也忘記了附體的沮喪和失落。
第二天,我收拾行李離開F先生的民宿,F先生夫妻送我至門口,對我說,你下次來,一定還住我們家哈......
哈瓦那的天空總是很藍,陽光刺眼,熱浪翻滾......在我悵然作別這座城市時,發現我那拔涼拔涼的心裡,居然隱藏著幾分不舍。
七年後,我又一次站在哈瓦那的街頭......
作者註:
1,謝謝讀者對《瓜蛋兒辭職後》(一)標題提出的意見。我將原文的標題修改成《行走的瓜蛋兒》。同時,也將瓜蛋兒行走的地方不局限於他辭職後,擴展到他在多個時間段去過的更多地方。
2,文中「昆多」說話的語氣被轉換成成都話的語境。
3,這篇遊記僅僅是瓜蛋兒2008年有限的視覺,只是一個點,並不能全面反應哈瓦那的全貌。
謝謝你們的閱讀。
(未完待續)
END
原標題:《行走的瓜蛋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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