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1959年赴京求學第一站到上海起,至2010年參觀上海世博會,曾多次去過這座國際化的大都市。每次去都對上海市政建設日新月異的變化和取得的巨大成就興奮不已。其中,我對南浦、楊浦這兩座由我國自行設計、精心建造的雙塔雙索麵疊合梁斜拉大橋情有獨鍾。只要是出差上海,總會抽出時間去橋上佇立遛彎或拍照留念。在橫跨黃浦江的這兩個過江樞紐上,每當看到車輛不停穿行而過,我的思緒就會回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一件往事……
1991年12月1日,南浦大橋正式通車初會亞行1991年3月,我出任駐菲律賓大使不久,前往總部設在馬尼拉的亞洲開發銀行拜會行長垂水公正(Kimimasa Tarumizu,日本籍,1989—1993年在任)。他向我介紹說:成立於1966年11月的亞洲開發銀行(以下簡稱「亞行」),是亞洲和太平洋地區的區域性金融機構。亞行的宗旨是幫助亞太地區發展中國家減少貧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以實現「沒有貧困的亞太地區」這一終極目標。亞行主要通過政策對話、提供貸款、擔保、技術援助和贈款等方式促進其成員在基礎設施、能源、環保、教育和衛生等領域的發展……貸款分為兩類:一是軟貸款,相當于贈款,主要向孟加拉國、巴基斯坦和太平洋一些島國等最貧困的國家、地區提供;二是硬貸款,即約3%的低息貸款,是用於包括中國在內的亞行成員的經濟社會發展項目。垂水行長還對我說:自1986年3月中國正式成為亞行成員以來,中國的執行董事與他的前兩任行長、亞行東亞局及其他國家的董事共事合作得很好。我聽後很高興。以後在菲律賓的多次外交場合,我和即將離任的垂水見面時,還進行過友好交談。
1991年3月下旬,我國駐亞行的執董車培欽等向我報告說:國內指示他們向亞行提出為上海興建南浦、楊浦兩座大橋項目提供貸款的要求,但反饋的信息是其背後遇到了美國阻力,美國執董楊曹文梅大使不好打交道。車培欽說:楊大使見他時強調美國認為中國申請的貸款項目不能「滿足人們的基本要求」。亞行歷來有個規矩:只要有一票反對,那麼這個申請就不能通過。看來,美國要在亞行執董會上對我國首次申請貸款行使否決權了。我了解到這些具體情況後,對他們說,南浦大橋和楊浦大橋建造意義重大,會大大改善上海市區的交通、加速浦東開發開放,我們在第一線應予全力支持,不過會遇到重重阻力。國內改革開放剛開始,要搞好經濟建設尤其是基礎設施尚缺大量資金,需要想方設法從各方面融資。現在看來我們要求亞行提供硬貸款的過程並非一帆風順,著實需要費一番周折才能解決。最後,我說:「咱們分分工,注意以理服人,合力做好這件國內交辦的事。你們注意穩住其他國家的執董,確保他們對我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我著重做好亞行行長和美國執董的工作。」
當年4月初,再次約見垂水行長。首先,我就向亞行和世界銀行申請貸款有何區別問題請教他。垂水解釋說,簡而言之,世界銀行對此具有「排他性」,而亞行關注的是對某項目提供的貸款使用是否得當,能否如期歸還本息,對某國為同一項目再向他處借貸則不持疑義。談及亞行的運作規則等事,垂水說,他這個行長雖是由理事會選舉產生,成為該行的合法代表,但他只負責主持董事會會議,管理亞行的日常工作,並無實權,不能左右各國政府委任的執董的行動。美國和日本是亞行最大股東,雖各有15.5%的股份和12.75%的投票權,但亞行通過貸款申請等事宜均採用一票否決制。他暗不說:他和日本執董深知中國造橋修路需要大量資金,眼下接受硬貸款是必要的,因而「阻力不在我們方面」。最後,我感謝了他的友好會見。
巧遇同鄉楊曹文梅女士於蘇州河畔過了些時間,我好不容易約見到了由時任美國總統柯林頓委任、經參議院確認的大使銜亞行女執董楊曹文梅女士(Linda Tsao Yang,曾任美國外交關係理事會成員,其丈夫為楊安慈教授)。她那時雖已67歲,卻神採奕奕,很機靈,沒等我坐下開口就搶先說:「找我談中國申請貸款的事吧?沒門!」我回答說:先別忙談這事。我做自我介紹後,談了我作為外鄉人對上海的美好印象。然後,我轉過來問她:「楊大使,聽您口音祖籍該是上海吧?」她馬上笑著說:「好眼力,不錯,我鄉音未改,鄉愁還在!我去美國之前就生於上海蘇州河畔祖母家的祖屋,在那裡上女中和聖約翰大學,後去美國就讀。我離開上海已40年了,沒想到變化那麼大,真想回去看一看!」隨後,她客氣地請我坐下,喝她事先準備好的清香龍井茶。我們邊品茶邊交談。
我說:「歡迎楊大使抽空回上海看看,現在來往很方便!」她高興地豎起大拇指說:「我很佩服鄧小平先生,他提出中國要改革開放,真了不起!」我告訴她:小平同志提出並引領的改革開放,是一條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道路,是富國之路,也是富民之路。中國沒有理由不堅持下去,將來更會深化改革擴大開放,讓億萬老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楊大使回應說:我希望美國好,也希望中國好!然後,我就引入主題說,我多次去上海這座國際大都會,親眼見到上海近年來確實發展很快。浦西老化的舊城經過改造令人耳目一新,一派欣欣向榮景象。但是上海市人口眾多,交通擁擠,到浦東去還要靠擺渡,費時費力。
建設中的南浦大橋1968年3月,我出差去浦東養鴨場就是靠小木船很費勁地渡過黃浦江才上岸,多數要去浦東辦事的人要在浦西排長隊才能乘輪渡過江,很不方便。上海市政府決心開發開放浦東,振興上海經濟就需要有堅實的基礎設施需要足夠的資金支持,但一時拿不出那麼多錢來造橋修路。「您是金融專家,比我明了。」
她接過我的話題說:「我們美國認為在上海修橋滿足不了人們的基本需要,因此不贊成亞行向中國提供貸款。」我說:「不對,衣食住行是人們賴以生存的基本需求。正如亞行的宗旨提到的,要幫助發展中成員減少貧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鄧小平先生也精闢地指出:『要想富,先修路。』要讓老百姓擺脫貧困,就必須搞好交通建設。我去過美國六次,了解到你們物流暢通同那裡修有大量的路橋有關。再說,上海南浦、楊浦兩座跨江大橋建成,浦東大開發大發展就會帶動整個上海和周邊江浙地區經濟,同世界各國包括歐美聯繫更緊密,上海老百姓也可以從中受益,過上小康生活。修橋造路為民惠民,也是造福子孫後代的好事吶!」
我注意到她邊聽邊點頭,就以「我們都是炎黃子孫。功德無量之舉,何不盡力而為之?我希望楊大使在有生之年能夠為您的祖籍地、為中華民族做些有益的事」來結束了我的講話,並起身告辭。楊執董站起來握著我的手表示:「黃大使講得有道理。謝謝您來看望我!關於中國貸款的事,讓我再好好想一想怎麼辦。」幾天後,楊執董給我打電話說:「前幾天,咱們討論的那件事(指中國向亞行申請貸款事),我已及時報告國內並盡力了。我們肯定不會投反對票,請黃大使放心!」我對她的努力表示感謝,並希望日後能共同為中國特別是上海的經濟社會發展、為中美務實合作多做貢獻。
我將此信息告知車培欽執董,讓他繼續跟蹤並與垂水行長配合好。最後,我國申請的南浦、楊浦兩座大橋貸款項目以美方投棄權票的方式得以通過,成為亞行在中國開展的第一個聯合融資項目。亞行終於批准了這兩筆貸款,助力浦江上架起經濟騰飛之橋,我們雙方都很高興!隨後,我還作為中國政府和上海市長的全權代表在亞行貸款協議上鄭重籤了字。後來,在我任職期間,亞行又以同樣方式解決了京九鐵路、廣梅汕鐵路和山東環保等貸款項目的申請問題。楊曹文梅大使也果真如願回故鄉造訪,並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她舊地重遊,對上海舊貌換新顏、取得翻天覆地的變化大為驚訝,感慨萬千。看到鄧小平親筆題寫橋名的「南浦大橋」「楊浦大橋」,更是格外興奮!她欣慰地說:這兩座大橋把上海浦西、浦東完全連了起來,也推動了很多跨國公司到浦東投資。
90年代初建成的南浦、楊浦大橋令上海市民楊曹文梅在亞行離任前還為中國做了件好事。她對上海有著特殊的情結,非常關注並不遺餘力支持上海蘇州河環境綜合整治工程。1997年,她在亞行各國執董與華盛頓之間來回遊說,對他們說:「我就出生在上海,我是上海的女兒。蘇州河環境整治將造福上海人民。你們一定要支持這個項目!」最終亞行執董會表決獲得通過,爭取到了當時可貴的3億美元貸款支持,確保這項工程的順利啟動。
楊曹文梅曾在上海女中就讀,1945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20歲隻身赴美留學,在紐約哥倫比亞商學院攻讀,取得經濟學哲學碩士學位。1993至1999年出任亞行美國執行董事,是美國派駐海外的第一位亞裔女性大使。她同時也是上海市榮譽市民。2016年9月,90歲高齡的她還到華東政法大學訪問,追憶當年在聖約翰大學學習、生活的情景,並興致勃勃地參觀了校園歷史保護建築。她為華東政法大學新時期的蓬勃發展感到由衷高興。此外,她還被美國「百人會」授予「2018年美中關係傑出領袖」。
浦東開發楊浦大橋隨著南浦、楊浦大橋的建造成功,1993年1月起浦東新區的建設全面展開。儘管這個新區比深圳等經濟特區起步晚,但起點高,勇闖「無人之境」,創造了「浦東速度」「浦東經驗」以及諸多「第一」的奇蹟:金融貿易區、出口加工區、保稅區、證券交易所、自由貿易試驗區、綜合性國家科學中心……小平同志曾指出:「深圳是面對香港的,珠海是面對澳門的,廈門是面對臺灣的,浦東就不一樣了,浦東面對的是太平洋,是歐美,是全世界。」如今浦東新區為全國豎起了由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標杆,老百姓也享受著改革開放帶來的實實在在的紅利。
浦東新區開發開放的「苗圃」枝繁葉茂,創業創新的「良種」播撒大江南北。新區成為我國對外開放的窗口和創新發展的熱土。它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是靠黨中央、上海市委的堅強領導,靠新區管委會歷任管理者得力精幹的貫徹實施,也靠包括當初「八百壯士」在內的辛勤廉政的創業者持續不斷地闖、試、拼、幹出來的。「浦東史詩」是萬人辛勤努力的傑作,也是萬人同聲的合唱曲。
車水馬龍的南浦、楊浦兩座大橋,曾為浦東開發開放立下過汗馬功勞,還將繼續發揮上海市區交通樞紐的重要作用。它讓人們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的定為,照耀新徵程,激勵大家攻堅克難、砥礪前行!
原標題:《外交官出馬拉貸款!浦東開發開放30周年之南浦、楊浦大橋興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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