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功晶
「西風響,蟹腳癢」,每年農曆九、十月正值螃蟹黃滿膏肥之際,清代顧樂在《清嘉樂》寫道:「河蟹以蘇州、太湖、吳江、常熟產為上品」。所幸,我的家鄉——「人間天堂」姑蘇盛產河蟹中的愛馬仕「陽澄湖大閘蟹」,美食家有言「秋天以吃螃蟹為最隆重之事」。當我掰開蟹殼,大快朵頤,油汪汪的蟹黃流滿一手,腦海中總會不由浮現出一幅幅曹雪芹筆下的紅樓小兒女們在藕香榭持螯賞桂、談笑吟詩、蟹黃抹臉的良辰美景。
《紅樓夢》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中,劉姥姥道:「這樣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稼人過一年了。」可見,河蟹是江南地區上流社會宴席「奢侈品」,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薛蘅蕪諷和螃蟹詠》中真正東道主是「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的薛家一手包攬,薛寶釵的胞兄薛蟠貢獻了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曹家三代在江南織造任上為官多年,近水樓臺「一親蟹澤」乃理所當然,故「官二代」曹雪芹對吃螃蟹也頗有一番心得,一頓螃蟹宴,折射出曹家當年「鐘鳴鼎食」的精緻生活。
在金風送爽、丹桂飄香之際,一場精緻美味的蟹宴在大觀園拉開帷幕,作為賈家的主事鳳姐先落實地點「藕香榭已經擺下了。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得又好,河裡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豈不敞亮。看著水,眼也清亮。」
中華飲食文化博大精深,同一食材卻有著五花八門的烹飪方式,做出來的味道自然也不盡相同。單單一隻螃蟹,就有清蒸、水煮、煎炒、面拖、香辣……曹雪芹自然精通此門道,將螃蟹放在蒸籠裡清蒸——方能最大程度鎖住了蟹肉的鮮美,清蒸螃蟹須趁熱吃,置久變冷後會產生難聞的腥味,故鳳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來,仍舊放在蒸籠裡。拿十個來,吃了再拿。」鳳姐又說:「把酒燙得滾熱的拿來。」螃蟹性寒,吃蟹一般要喝幾口熱酒活血暖胃,中和螃蟹在體內形成的寒氣。平兒給鳳姐剔了一殼蟹黃,鳳姐就吩咐她:「多倒些姜醋。」詠蟹詩中薛寶釵的「酒未滌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和賈寶玉的「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姜興欲狂。」可見一斑,姜、醋這兩樣也是吃蟹的「黃金搭檔」,肉質肥嫩、大塊黃白相間的蟹肉蟹黃汁水豐盈,蘸上姜醋,一口下去,一股子鮮勁在唇齒間蕩漾開來。
其實,吃螃蟹是一樁「複雜的工程」,考究的人家甚至準備了錘、鐓、鉗、鏟、匙、叉、刮、針「蟹八件」來專門吃蟹,賈母和鳳姐專門有人伺候著吃,可當自己學會剔除胃、心、鰓,完整將一整條蟹腳肉取出,便體會薛姨媽那句「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用人讓。」螃蟹雖味美,也不能多食,賈母特意囑咐湘雲、寶釵:「你們兩個也別多吃了,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更別說體弱多病的黛玉「吃了一點子螃蟹,覺得心口微微的疼,須得熱熱地吃口燒酒。」
蟹雖鮮美,可是吃完後兩手沾上了黏糊糊的腥味,用清水洗不掉,於是,鳳姐「又命小丫頭們去取菊花葉兒桂花蕊燻的綠豆面子,預備著洗手。」這個「綠豆面子」其實就是古代的肥皂,將綠豆磨成粉,薰染上菊花、桂花香,洗過手後,腥味全無,只餘淡淡花香,算得上一款純天然的洗手液。
在這場美輪美奐的盛宴裡,賞桂、飲酒、潑醋、擂姜……樁樁精緻,最出彩的莫過於紅樓才子佳人作的詠蟹詩,「堆盤色相喜先嘗」「螯封嫩玉雙雙滿,殼凸紅脂塊塊香」,隔著紙頁,都倍覺秀色可餐、餘香滿口,「饕餮王孫應有酒」中饕餮指龍子,隱射康熙的兒子皇四子胤禛,「橫行公子卻無腸」,諸皇子中唯有皇四子胤禛不擇手段,登上帝位,大權在握,就像螃蟹一樣橫行霸道,頤指氣使,「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雍正一上臺,以「三宗罪」查抄曹府,曹頫受枷鎖之刑,嬸母、祖母等由金陵押往北京,曹雪芹親歷抄家巨變,身心遭受重創,眼瞅幾代人用鮮血換來的富貴榮耀頃刻間化為烏有,心理陰影面積太大,乃至終生揮之不去,「原為世人美口腹」「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指桑罵槐,以蟹代人罵雍正看你平時橫著爬行、傲世無雙,到頭來卻落得下鍋烹之,成了一道菜,言辭尖刻、諷刺忒毒,難怪後來雍正的兒子乾隆將《紅樓夢》列為禁書。一道蟹宴都處處伏筆,《紅樓夢》不愧千古第一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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