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什麼也不買,人們也習慣了常來中山公園逛逛,這裡有熟悉的人情味兒。 實習生張晧雪 攝
去淘物件,得趁早。這是常客們與中山公園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霜降一過,天氣越來越冷。初冬的濟南,早晨有蕭瑟的涼意。董立並不畏懼寒風,他裹緊上衣,趕往他的「解憂雜貨鋪」,如果哪次休班不來轉轉,就覺得「缺點啥」,只有到了這兒,他能覓到與別處不同的善意,那是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由收藏始,卻不止於收藏
無論春夏,早上六七點,中山公園的一處園子裡,有異於周圍的熱鬧,這便是董立心中的「解憂雜貨鋪」。攤主們帶著近期收來的「寶貝」,從城區各處湧入。一時間,鐵皮柜子上、牆邊都擱滿了各式各樣的書或舊貨。不一會兒,園子便熱鬧了起來。
對董立來說,這樣的「喧囂」卻格外解壓。這意味著他可以輾轉於多個攤子,跟前來轉悠的人聊天。在這裡,陌生不能阻隔交流,靠興趣搭橋,哪怕是剛剛會面,也會像老友般攀談。
董立的逛,沒有目的。他喜歡聽老歌、淘些小玩意,這裡能讓他瞧上眼的著實不太多,但只要尋到,總能收穫撿漏的驚喜。每個人的喜好有異,淘的物件自然也不一樣。
這裡的客人與攤主之間維繫著一種微妙的關係,熟客過來時,捎著想讓攤主代售的物件,如若挑到些心儀的東西,攤主也只收個人情價;有的熟客想「入行」跟老攤主學收藏,便對外宣稱是「師徒關係」;碰到聊得熱切的人,攤主心裡一熱,就不顧時間,早早收攤帶熟客回家看更好的東西。
徐錚就是這樣一個性子外放爽朗的攤主,他早年曾去菏澤插隊,後來隨製藥公司走南闖北,為人處事帶著一種瀟灑的江湖氣,結識了不少好友。後來,他開始畫國畫,賣舊書和玉器瓷器,投身一個迥異於過去的圈子。
中山公園只是徐錚的其中一個「據點」。他的攤子由兩個鐵皮柜子組成,上門碼著滿滿當當的舊書,其中很多是從高校圖書館淘汰下來的,品相比較完好。他收書有自己的標準,對上世紀五十年代以後的書格外青睞。攤子上的好書,他從不放在網店裡賣,就等著有緣人來挑——碰上這樣的人,他能跟人攀談許久。從收藏始,卻不拘泥於收藏。
前些日子,董立在一個破紙箱裡淘到了一張上世紀的碟片。「我一看,就知道這是個寶貝,如果它有完整的碟片盒,價值會更高。」說話間,他從兜裡掏出一個盒子,跟身旁一位「濟南老師兒」分享著。借著這個「引子」,二人又聊起了最近淘的好物。
在董立看來,這個被命名為「中山書苑」的園子已不止買賣場所這樣簡單。它背後是一個圈子,籠絡著有共同喜好的人:他們中有的在鋼筋混凝土裡渾渾噩噩度日,卻在這個小園子裡獲得「神採」;有些因瑣事眉頭緊鎖,卻能在與陌生人的交談中將壓力釋放;甚至不同圈層的人們,都能因為一件好物而惺惺相惜。董立甚至覺得,這個園子是成年人的「解憂雜貨鋪」。
賺錢是一回事交朋友也是一回事
運行多年,「雜貨鋪」有自己的「潮汐規律」:工作日時,淘貨人少,攤主也少,以售賣舊書為主;等到一周最後的三個上午,這裡才真正熱鬧起來。
劉軍幾乎每周都要來中山書苑,他幾乎不瞎轉,來了直奔老朋友史偉的攤子。雖缺了壺好茶,但老友相會,便是分外親切。兩人相識源自簡單的買賣關係,有三四年了。
劉軍今年快50歲了,年輕時便愛上集郵,多年的愛好,讓他在旁人眼裡成了「行家」。他性格也好,有人在攤子前駐足,翻翻信封或連環畫的時候,他常跟人分享心得:「您也喜歡這個?集信封其實也是收藏歷史,每一個信封都是有故事的。當然,根據品相不同,信封的收藏價值也不一樣……」
沒人的時候,劉軍就坐在攤位裡頭,拿著放大鏡細細地打量、研究手頭上的信封,結合郵戳、郵票、信封品相、是否為紀念封等要素選出自己心儀的藏品,一邊跟史偉聊著天。慢慢地,桌上就出現了兩疊薄薄的信封,仔細打量,原來是按價值高低分好的。
因為是老主顧,到了付款的時候,史偉提個價,劉軍再壓壓價,毫不「墨跡」,這單買賣就成交了。對於這園子裡的人來說,「賺錢是一回事,交朋友也是一回事。」史偉明白,大家的目的都一樣,讓好東西遇見真正喜歡它、珍惜它的主人。
前些天,有常逛園子的人過來,看到劉軍在跟一個青年交流,便打趣說,「這是收了個新徒弟啊?」玩笑歸玩笑,這人又認真地念叨了幾句,「真沒考慮收個徒弟,把你集郵的那些經驗和手頭上那些信封傳下去?」劉軍聽完後笑了笑,沒說話。這些他不是沒想過,但他總覺得收徒弟是講究緣分的,現在的年輕人,對收藏感興趣的,不多了。
劉軍清楚,在這個市場裡,玩得久了最後都有極大可能變成攤主,就像他的老朋友史偉一樣。
史偉的舊書生意也只是副業。從本質上說,他仍是個收藏愛好者,連環畫、集郵、紅色收藏、可樂易拉罐都是他的心頭好。擺攤是個「以藏養藏」的事業,手頭上的藏品多了,他便把一些重複的或想出手的挑出來賣。這是一種循環,這些藏品會遇見新的主人,而他自己也有餘力去尋找新的藏品。在他樸素的價值觀裡,或許只有這樣,這些老物件,才能發揮出它應有的價值。」
現在,老物件都不好找咯
除了被圈起來的園子外,室內的古玩字畫區也有逛頭。這裡有一件報價兩百萬元的「天價」藏品,該畫的主人李德寶人稱「李哥」,在市場裡已經幹了十幾年,這幅畫是他的鎮店之寶。
李德寶的鋪子前擺了套茶具,平時他就坐著喝茶,跟人聊天。有人問起這幅畫,他便不厭其煩地介紹著:「長3米多,寬2米多,擱上去那時候,來了5個人抬,門窗全卸下來了。」介紹完還總不忘加上一句,「誰把這畫買了,我一屋子的東西都送給他。」
話雖如此,但屋子裡有價值的東西絕非這一件,在他看來,房間裡的老電視機、清代工筆畫都能賣些錢。他還有產於上世紀的輕騎摩託車和永久牌自行車,那輛永久牌自行車幾乎嶄新,一撥車鈴,仍能發出清脆的響聲。
李德寶的很多老物件都是前些年濟南舊城改造、拆遷時淘到的,「那時候大家搬家,很多帶不走的就都處理了,東西都是按箱收的。現在,老物件都不好找咯。」他說,現在更多靠的就是熟悉的老主顧吧,「有啥東西了給我打電話,我直接過去拿。」
開店的這些年,李德寶結交了不少好友。「不能說人家不買就不搭理人家,逛著看看也是好的,咱們都是喜歡收藏的,也算有共同的愛好,聊聊天也可以啊。當然,也說不定他沒什麼需要的,但朋友需要舊貨時就能推薦我這兒。」
不過,來中山公園逛園子的,也並非全是懂行的。有的人只是單純想淘點貨,回去做個裝飾。但無論懷著怎樣的目的,擁有怎樣的情懷,總有人一直堅守在這一方小小攤子上,為生活,為尋找樂趣,為把自己喜歡的藏品傳承下去;也總有人踏入這片園子,也許只是隨意逛逛,也許來尋找喜歡的東西、見有趣的人。對成年人來說,能在這裡尋到這片刻的「專心」,著實不易。這個屬於成年人的「解憂雜貨鋪」,聚集了園子裡的所有善意和理解,成了他們心中閃閃發光的歸屬。
因為有人,因為有熱愛,舊貨的江湖長盛不衰。(文中除史偉、李德寶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