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李安的《臥虎藏龍》評價甚高,因為李安最為人所知的是他犀利的性格研究,就如《飲食男女》、《理智與情感》的那樣。當然在《臥虎藏龍》中也更突出了他的天賦異稟,這是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華語電影。
也有人說李安是在香港動作片中長大的,聲稱他在努力重溫自己的童年,並讚揚袁和平的動作執導,因為電影中的武打場面與他在《黑客帝國》的一樣真實而大膽。
我們一直尋找電影的實質內容。但在和朋友一起看完《臥虎藏龍》後,她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讓我不禁想知道,在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電影背後隱藏著什麼:在電影的最後,當玉嬌龍(章子怡飾)在武當跳崖時,她許了什麼願?
顯而易見的答案是一些傷感的東西,符合電影的史詩情節:她希望自己能及時趕到,救下李慕白(周潤髮飾),或者她聽了俞秀蓮(楊紫瓊飾)的話,回到父母身邊。
但還有另一個答案,更符合《臥虎藏龍》更深層次的女性主義主題:她希望重生為一個男人。
也許有人已經注意到《臥虎藏龍》對中國前現代女性的刻畫,但仔細觀察這些女強人,你會發現問題並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這部電影的背景可能古代的,但故事情節卻完全是現代的。即使在這樣一個世界裡,武術仍然是男性的專屬,就如秀蓮的一個男侍從也會說,希望她的女兒和秀蓮一樣強。如我們所見,女人雖被拒之於武當門外,但這部電影的主要女性角色就是武術青年,她們關起門來學習她們本不應該學習的技能。
《臥虎藏龍》的真實故事是其主要女性角色如何調和(或未能調和)她們的女性氣質與職業發展之間的矛盾,這是任何21世紀職業女性都會感到的熟悉鬥爭。
陰陽的「女性」與「男性」原則之間的鬥爭,是世界上一切行為的根源,是一種創造性的衝突,既發生在代表對立的人物之間,也發生在人物內部。正是他們對自我平衡的追求,將陰陽調和,以推動這部電影的發展。因此,三位女性角色的出現並非偶然:秀蓮是最女性化的,碧眼狐狸(鄭佩佩飾)是最男性化的,而《臥虎藏龍》的劇情是由陷入自我困境的玉嬌龍所驅動的。
在三個主要的女性角色中,秀蓮最有效地平衡了女性和男性的兩面,但她付出了碧眼狐狸和玉嬌龍都不願付出的情感代價。她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但付出的代價是抑制自己的欲望(正如她自己所說:「壓抑只會讓感情更強烈。」)
在整部電影中,玉嬌龍在女性主義和男性主義之間搖擺不定(比如在她第一次遇見秀蓮的時候,或者在她嫁人前,然而她又打扮成黑衣人來竊取「青冥劍」,或是直接打扮的像男人一樣拋頭露面到處顯擺「青冥劍」)。她時而會因為秀蓮把她帶回到女性的一邊,但她身上的陽剛之氣明顯更強。在和新疆強盜羅小虎(張震飾)花前月下前,她用一支筆刺穿了他的身體——他流血了,儘管她是主動的那個人。
當玉嬌龍第一次看到「青冥劍」時,她輕撫著劍,這表明她對這這種代表男性符號的迷戀也很明顯。她問秀蓮:「你是劍客嗎?」秀蓮小心翼翼地回答說,她更喜歡女性化的武器:彎刀,但秀蓮也承認「有時需要一把劍」,而且,在她與玉嬌龍的激烈武打中,正是用劍,秀蓮最終打敗了她。
秀蓮試圖鼓勵玉嬌龍回歸她的女性特質。在他們的第一次交手時,秀蓮和玉嬌龍似乎像在跳舞,秀蓮試圖讓她的腳保持在地面上(大地是女性的象徵,天空是男性的象徵)。當玉嬌龍穿著男裝來找她時,秀蓮給她穿女裝;當玉嬌龍逃婚時,秀蓮試圖先把她還給父母,然後把她交給她的老情人羅小虎。
玉嬌龍認識到,如果要達到平衡,就需要秀蓮的幫助,但她也抵制任何女性因素:在他們的第一次真正見面時,玉嬌龍說,那一紙婚約不應使秀蓮和李穆白分開,秀蓮反駁說:「我雖不出生於你們這樣的官宦人家,可是一個女人一生該服從的道德和禮教並不少於你們。「秀蓮是一個傳統保守的女性!
《臥虎藏龍》中的劍與梳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梳頭的動作讓玉嬌龍回想起她和情人羅小虎一起生活的沙漠,羅小虎偷了她的梳子,她對梳子的追逐成就了他們的戀情,當她離開時,她把梳子留在了他的身邊。這允許我將梳子與女性原則聯繫起來,正如已經將劍與男性原則聯繫起來一樣。
回到現實,她的「師父「碧眼狐狸進來開始梳理玉嬌龍的頭髮。我們可能會解釋這意味著碧眼狐狸的殷勤,在這裡碧眼狐狸把「師父」與「弟子」的傳統武學關係成功與主僕關係結合在了一起,本質上講她當玉嬌龍的「師父「的動機就不尋常。畢竟,她對江湖的恩怨情仇,根源在於慕白的師父江南鶴曾有負於她,她想要報復。
當然,李慕白有意收玉嬌龍為徒的目的也不尋常,首先他講「青冥劍「交給貝勒爺無非是為了退隱江湖後,免得麻煩,通過貝勒爺這種顯赫貴族,自然不會有人找到他頭上來。其次他也是擔心玉嬌龍習得武當最強劍法後,惹出禍端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但是誰知玉嬌龍受到碧眼狐狸的教導,回道:」酒館娼窯!我不稀罕!「認為李慕白也是好色之徒。然後,玉嬌龍被下藥了,對慕白問道:「你要我還是要劍?」
我想其實李慕白是愛上了玉嬌龍。這一看法在秀蓮和慕白第一次談話中就已經初現端倪,他說:「這次閉關靜坐的時候,我一度進入了一種很深的寂靜,我的周圍只有光,時間都不存在了!我沒有」得道「的喜悅,相反的卻被一種寂滅的悲哀環繞,這悲哀超過了我能承受的極限,我出了定,沒辦法再繼續,有些事,我需要想一想。」
乍一看,他是在說他對秀蓮的感情,但經過進一步的思考,我們發現雖然秀蓮是圍繞著他的光,鼓勵他」解脫得道,元寂永恆」。但在任何情況下,秀蓮都沒有想要捅破那層窗戶紙——即使他快死了,她也鼓勵他「用之口氣煉神還虛,達到你這一生追求的境地,別放下,浪費到我身上」。
如果說有什麼東西在吸引慕白回到現實世界,那一定是他對玉嬌龍的感情,儘管當時他們還沒有見過面。也正是這個原因李慕白永遠無法「得道」,因為他放不下人慾。
最後讓我們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嬌龍一再聲明她想要自由,那麼她為什麼要自殺呢?她就像脫韁的野馬嚮往自由,但她仍然無法完全摒棄自己的身上的傳統桎梏,尤其是在秀蓮的「答應我,不論對此生的決定為何,一定要真誠的對待自己。」
這條忠告的推動下,顯然回到羅小虎身邊,或者回到父母身邊,然後嫁人扮演妻子的角色,並不構成對自己的真誠。對於現狀她顯得總是無力,因此,她把梳子還給了羅小虎,選擇掙開她身上的枷鎖,跳下了山崖。
李安在這部史詩中對現代女性的處境作出了如此深刻的解讀,這是他高超技巧的體現。想像一下,碧眼狐狸是一位堅強的職業女性,人們認為她過於「咄咄逼人」,甚至「惡毒」,而她同樣咄咄逼人的男同事卻沒有受到這種批評;為了達到同樣的高度,她比男同事加倍努力工作,為了事業上的成功而犧牲了個人的幸福。還有就是作為一個有顏值、有能力的現代青年女性,玉嬌龍試圖選擇她的優先選項項:事業還是家庭?
從這個意義上說,這部電影對現代世界產生了最大的共鳴。它超越了「積極的女性榜樣」,探索她們如何適應一個沒有公然壓迫她們,但仍然充滿了桎梏枷鎖、性別偏見以及男女並不事實平等的世界。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辨,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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