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驕陽似火,皇宮內張燈結彩,太監婢女端著金銀玉器往來於永長道間,明德殿之上,大太監吊著尖銳的嗓子頌祝詞,百官著禮服分立兩側,如此端莊肅穆是為昊明國之封后大典。
那位少年帝王斂了眉宇間的張揚,那居高位的威勢在大紅色的華服襯託下愈發逼人,而另一邊他那身量嬌小、膚色微黑的皇后,裝在一身金線鳳袍裡,頭頂鎏金鳳冠,神色稍顯不自在,不好在也能看出幾分母儀天下的氣度來。
皇后是鎮國將軍家中最受寵的小女兒,名喚蘇念,早年隨父兄在邊疆長大。彼時皇帝尚為潛龍,是為寧王,處境尤為艱難,早早便被排擠到邊疆去,美其名曰浴血歷練,實則無不盼著他從此命絕沙場。也是那時皇帝於將軍營中與皇后相識。
所謂虎父無犬女,蘇念自幼精通騎射,尤愛在平原上縱馬飛馳。而寧王那時病弱又貴為皇子,人人敬著護著,不肯輕易讓他上馬,於是他就只能每日百無聊賴地坐在營帳口,豔羨地看著蘇念騎著馬,張揚明媚地笑著。
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那時的蘇念沒多少顧忌,看著年紀相仿,時常鬱鬱寡歡的寧王,一時心生同情,竟背著父親悄悄教他騎馬。
到了後來,與寧王相熟了,蘇念便更加大膽了。不僅偷偷帶著寧王騎馬,還教他爬樹。營地外那獨一棵矮樹硬是被這二人當作另一個營地。每到繁星滿空的夜晚,他們便爬上那棵樹,一人挑一粗壯的樹枝,躺著。
有時蘇念心情好了,還會和著沙沙的草聲,唱上兩句疆地的民歌:
咦,樹上坐著一個姑娘,你問姑娘等何人?姑娘笑著看月亮。
寧王總笑她聲音太粗曠,但又總愛聽她唱。寧王說,蘇念就是一個長在樹上的姑娘,還時常調笑蘇念是在等情郎。起初蘇念每遇寧王調笑都會與他打鬧,不過調笑多了,她也就不管了,只顧著自己唱。而寧王就在另一樹梢上閉眼聽著,偶爾也跟著哼兩句。
有一次,蘇念自己架了一個小火堆,帶了一隻剝了皮的小肉兔說是要和寧王一起烤肉吃。二人折騰了整整兩個時辰,好幾次被煙燻得直咳嗽,最後勉強才烤好了肉。本以為是繁星下,圍著火吃烤肉是件頗有情調的事,可再看彼此臉上黑一塊、灰一塊,哪還能想起情調,兩兩相看只顧著扯著沙啞的嗓子笑得打滾。
只是次日寧王就遭殃了。素日吃慣精細食材的他哪能經得住蘇念粗烤的肉兔摧殘?這下就病倒了:下腹絞痛,痛得他臉色煞白。
將軍又急又怒,一面忙讓軍醫救治寧王,一面則罰了女兒跪在營帳口請罪。蘇念何曾受過這樣的責罰,加之心中擔憂,登時就滿眼是淚,還硬咬著牙不讓淚落下。最後是寧王撐著孱弱的病體,請將軍赦免了她,然後把她喚進帳中好聲好氣地哄著。
不過自此之後,蘇念就長記性了,不敢輕易讓寧王冒險。
後來,京中動亂,寧王的三位皇兄擁兵對峙。舊皇的帝位岌岌危矣,連下了數封密詔讓鎮國將軍從邊疆回京勤王護駕。寧王聞訊當即請命隨軍回京。
如此一來,局勢頗為明朗:此番鎮國大將軍與寧王一同帶兵勤王在外人看來已是同氣連枝。鎮國將軍即使不願捲入紛爭,但也已是箭在弦上,何況最難測是君心,此後縱有勤王的功名也未必能全身而退。於是回京前夜,鎮國將軍屏退左右,與寧王於帳中密談良久。
次日,將軍留了一撥軍士與自己的兩個兒子繼續鎮守邊疆,然後自己帶著女兒、寧王率大軍直殺向京城。
歷經三日兩夜的浴血奮戰後,三名反王均死於明德殿前。親眼見證自己的兒子們兄弟鬩牆,加之眼看屍橫遍野,舊皇備受打擊,從此一病不起,最終只得將皇位傳於僅剩的兒子,自己曾經並不那麼寵愛的寧王。
舊皇臨終前,將傳位詔書放在寧王手中,枯槁的臉上了無生氣,空洞的眼神裡似有難以名狀的情愫。
寧王明白,最終傳位於他,是父皇不願卻無可奈何的選擇。登基前夜,他在蘇念身邊無聲地哭了良久,而蘇念則哄了他一夜。
登基次年,他於朝堂之上當著眾臣的面下了旨,聘鎮國將軍之女蘇念為後。不過又恐蘇念心有不願,便悄悄微服出宮到將軍府好生勸了許久,連哄帶騙才終得聘蘇念為後。
「卿以後是朕的皇后了,朕的後宮就託付給卿了。」皇帝重重握住蘇念的手說得情真意切。
「我本是不願困在這深宮裡的,可是你也困在這朝堂上。『義』字當頭,我才不要撇下你。」蘇念對著鏡子左右看著自己額頭被鳳冠壓出的痕跡,小聲嘟囔著。
皇帝聽了忙陪笑幫她輕輕按著額頭,哄道:「是是是,朕的皇后最疼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