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那意思是說,你在什麼地理環境中存活,就一定與當地出產什麼有著密切的關係。比如家住海邊,諸如菌類、筍類、果類、肉類等山珍成為了稀罕物,但像蝦兵蟹將魚臣龜相等山裡人垂涎的水族,卻成為了平常物。
還是不拿這些海鮮誘惑人的好。在此,我只想說說地位比蝦兵還低的麥螺。
有人不解,麥螺不要說在水族中,即便在螺類裡也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閩東有四萬多平方公裡的海域、一千多公裡的海岸線,不乏有那麼多比它大得多的各種螺,比如黃螺、花螺、香螺等,說哪個不好?
但我還是想說麥螺。
在我小的時候,接觸最多的螺類當屬麥螺,當時粗認得幾個字,就以為它姓麥,和麥子是表親。後來見識了麥子,發現兩者根本沒有什麼關係。如果一定要在彼此之間牽扯出點緋聞什麼的,那也只有個頭,都屬於小個子。再後來,懂得查字典之類的書,看到有關麥螺的詞條是這樣表述的,麥螺,又叫織紋螺,長在沿海淺灘,紡綞型,殼表有光澤,外唇通常肥厚,內壁有小齒。屬於肉食性貝類動物。主要分布在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新加坡,中國大陸主要分布於浙江、福建、廣東沿海。麥螺在這嚴謹而枯燥字眼下倏忽間變得生硬而無味。
那還是回到我小時候那種活靈活現的感覺去吧。先介紹一下我當年的生活環境,那時是閩東的首府,叫福安。我父親在軍分區當一個級別很低的參謀,屬於尉級軍官。但絲毫不影響我們和將級、校級軍官子女的交往,我們同在這有山有海的環境裡成長。那些軍銜高的將校多半來自北方,他們吃不慣南方的米食,更不適應海鮮之類的水族。有人一吃海鮮,條件反射似地過敏發癢、上吐下瀉。我父親這些本土下級軍官個個驚得是口呆目瞪。對沿海人來說,吃海鮮吃到如此過激,簡直不可思議。好在北方的漢子擅長喝酒,幾杯高度的白酒下肚,過敏退了,肚子也不疼了。在漸漸融入海鮮的過程中,當地非常著名的麥螺,以其鮮美的滋味進入了人們的酒桌。
在福安,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大凡喝酒,基本上都有麥螺作伴。麥螺有個很大的好處就是個小量多,炒一大盤端上桌,就能讓一群人吸溜個大半天的。要是其它菜餚,一上來,連熱氣都沒有散開,就三下五除二被迅速消滅。喝酒是慢活,一頓飯十來分鐘就解決了,而一頓酒沒有一兩個小時是下不來的。麥螺就那麼靜靜地陪著,將它們弱小但有味的身軀獻給了那有滋有味的時光。
分區大院裡的男人女人個個都是炒麥螺的好手。這得益於實踐的機會實在是太多了。閩東海域有幾百種可食用的水族,相當部分的海鮮不像山珍那樣需要靠其它佐料來提味,即使不放任何調料,味道依然鮮美。比如螃蟹、蝦、螺等。但麥螺是需要添加佐料才會更加鮮美好吃的。這東西個頭細小,處理起來需要耐心,人們買回來後得花大把的時間去處理,先用清水浸泡半個小時左右,讓它們吐出藏在體內的沙土,然後將水倒幹,這時,它們就會把柔韌的身子探出螺殼,把身子拉得很長,甚至比螺殼還長。但接下來是比較麻煩的程序——剪螺尾,用老虎鉗或剪刀剪去麥螺的尾部。剪的目的在於方便吮吸,否則,那麥螺遇熱把身子縮在殼內,任你費勁氣力卻討不到一絲螺肉。剪去螺尾,一吸便出。這時,母親就會召集子女前來幫忙,但畢竟動鉗動剪的,一再交代,小心為上。儘管如此,誤傷手指的現象還是時有發生。好在這道程序後來被賣家承包了,到市場上買到的,都是剪去螺尾的麥螺,只需用清水漂洗乾淨,即可下鍋爆炒。
說到炒麥螺,各家有各家的高招,有人喜辣,有人喜鹹。我父親喜歡烹飪,有事沒事都喜歡下廚炒幾道菜。過去沒有單元房,幾家人合用一個大廚房,一家一個灶,一張桌。幾家人生火做飯,父輩們喜歡觀摩交流,炒麥螺也成為了交流的重點,炒好了,大家都圍過來嘗嘗,評頭品足。受此薰陶,少年的我很快學會了炒麥螺,油鹽糖酒味精辣椒蒜頭蔥姜等,一樣不少,只是我放的不準確,味道湊合,但父母從來都是給予充分的肯定和鼓勵。
發現自己炒的麥螺味道屬於湊合,是因為我嘗過福安街頭的正宗炒麥螺。那真得是炒得地道和好吃,是一種無法用文字表述的美味。麥螺吸收了各種佐料的味,加上本身的韌度,吮吸起來產生出探尋的衝動,而且是越吸越起勁,欲罷不能,有人甚至吮吸過猛得連嘴唇都腫了。若干年後,已是中年人的我在福安吮吸著正宗的炒麥螺時,流逝的日子被停止了,仿佛穿越回到了我的少年時代。
少年時代的印象中,福安人吃麥螺吃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麥螺在當時不僅是一道佳餚,而且還是一種零食。在影院門口就有的賣,兩分錢一包。福安人可以做到將一大把麥螺倒入口中,在嘴裡噼噼啪啪吮吸一番後,完美地將螺殼全部吐出,其中的螺肉當然已經成為了腹中物。那時候的年輕人看電影,往往會買一包麥螺當零食,就像現在的年輕人買爆米花一樣。麥螺飄香的味道在通風條件不好的影院裡久久不散,誘引著他人的食慾。那吮吸麥螺的聲響此起彼伏,宛若無主題的小調。即使有男女忍不住誘惑相互接吻,那也絕對不被人所關注,因為,吮吸麥螺的聲音,遠遠多於且高於吮吸嘴唇的聲音。
麥螺就這麼地任性地在我的印象中吃了這麼多年,卻不想如今吃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吃麥螺死了人,這在我少年時代從未聽說的事,卻在我成年後頻頻聽到。究竟是何因導致麥螺一下子遭遇滑鐵盧?原來,引起麥螺中毒的主要原因是其含有的河豚毒素,這種毒素在酸性條件下穩定,遇熱不分解,並不被人的消化酶所破壞。而如今我們的環境遭到了嚴重的破壞,麥螺中的毒素變得不安份不穩定,人們中毒的機率自然也就增多了。
但福安人乃至閩東人對這道下酒的美味還是情有獨鍾,念念不忘,儘管媒體一再告誡市民不食麥螺,但收效甚微。這是不是就像有人喜食河豚而心存僥倖?傳統的端午節前後,福安的家家戶戶都會來一盤炒麥螺,其中有何說法,不得而知。乙未上半年,福安市烹飪協會主辦的首屆福安十大「特色小吃」評選結果出爐,炒麥螺榜上有名且位居第四。從這場具有全民參與的大眾性活動可以看出,飲食傳統長久以來形成的文化和影響,難以更改和替代。除了炒麥螺,還有光餅、肉糕、拌麵、大腸粉扣、七層糕等,都是我少年時代在福安生活就留存在舌尖上的美妙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