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呆的sixgod六神磊磊讀金庸
文/六神磊磊
以前聽說過人們苛求「完美受害者」的,現在一些人仿佛開始苛求「完美新冠患者」了,一個女生得新冠,非追問人家去酒吧幹嘛,不澄清還不行。
今年5月份的時候有個片子火了一把,叫做《後浪》,對年輕人掏心掏肺,歡喜讚嘆得不行,說「時代有幸遇見這樣的你們」。剛播的時候許多人都很感動,紛紛表示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一定要多給後浪們加油點讚,上上下下,仿佛掀起了一股關心年輕人、疼愛後浪的熱潮。這回可好,愛去酒吧的後浪就不是後浪了,開除浪籍。
《後浪》這個片子,一直覺得沒有合適的時機來說說。這裡順帶稍微說一句。不知道你細看了沒有,它名義上是寫給後浪的,其實是恭維前浪的。「你們有幸遇見這樣的時代,但時代更有幸遇見這樣的你們」,句子中間用了一個「但」,仿佛強調的是後半句,可事實上它的發力在前半句——你們有幸遇見這樣的時代。這時代是誰創造的?是前浪創造的,所以還是在偷偷地恭維前浪。
此處不多展開。總之,讚美後浪,關心後浪,善待後浪,那當然很好,但別忘了一件事,「後浪」是一個集體名詞,是一個抽象的概念。熱愛一個抽象的集體是很容易的,不要半毛錢,人人都可以喊得出。醫護光榮,教師偉大,工人叔叔辛苦了,知識分子了不起,話說出來都很容易,人人都覺得自己是真心的,發自肺腑。可是一旦集體變成了個體,活生生站在你面前,那可就難了,經常關懷不起來,挑剔得很。
比如對待後浪。後浪愛去酒吧,就不是後浪,就不妨網暴,人人喊打。倘如後浪還是一晚上去了好幾個酒吧呢?那一定私生活混亂,說不定於男女之事上很隨便,搞不好還是「外圍女」,不妨一口痰吐上去,奧利給。畢竟羞辱蕩婦是吃瓜群眾最大的快樂,自古如此,遇到機會千萬不可錯過。
我們一些吃瓜群眾的愛,就總是這樣狹隘,他說他愛什麼東西,那往往不可信的,就跟小林子說他愛嶽靈珊一樣不可信。比如說自己愛科學家,口口聲聲「大師貧寒無人問,戲子無功進鬥金」,仿佛很為科學家委屈。但科學家一旦有錢,就不是科學家了,就不大愛得起來了。要是科學家再住個別墅什麼的,就簡直成了公敵,恨不得組團去強拆。最後你發現他們不是愛科學家,只是愛很窮的科學家。
又比如說愛醫學專家,一口一個敬仰、敬佩,可是醫學專家一旦說建議早餐少吃粥,就不是醫學專家了,搞了半天他們只愛讓你清宿便排腸毒健脾補腎的醫學專家。又比如他們說愛作家,最後發現就只知道愛魯迅,因為中學課本告訴了他們魯迅很好,別的作家好不好中學課本沒說,一概搞不清楚了。
我不去夜店,更不會蹦迪,我是個無趣的人,長到三十多歲,蹦迪不超過三次。但是我不覺得去夜店就怎麼了,合法經營的場所怎麼不能去?反之你們去的地方就好健康嗎,大爺的學唐詩你們怎麼不來?
感染新冠,本身就是不幸的。倘如說成都那個女生有什麼沒做好的地方,大概就是沒有處處戴口罩。現在國內城市許多人都有點鬆懈,不戴口罩,只不過聚光燈恰好打在她身上,她為這枚口罩承受一些東西,包括批評,以提醒大家注意防護,也不能說啥。如果將來發現她有什麼真能稱得上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之後再來說,再來口誅筆伐不晚。至於別的,什麼感染了新冠到處跑,她又不知道她感染了,怎麼不能到處跑呢。就你沒跑?
每一個後浪都是一個具體的活生生的人,後浪有後浪的生活,有他們去消遣的地方,有他們營生的職業。常去酒吧的後浪也是後浪,做氛圍組的後浪也是後浪,感染了新冠的後浪也是後浪,只要遵紀守法不違背公序良俗,怎麼就忽然從後浪裡除名了呢。去酒吧不違法,反而是洩漏公民隱私信息違法,成都警方不是已經給力地證明了麼,怎麼那些違法的人有資格群嘲守法的人了呢。
後來聽說這個女生在壓力下道歉了,還澄清了,說自己去酒吧不是去玩,而是工作。我們有些人就是這樣,不但要讓人證明澄清自己守紀守法,還非得要人家澄清證明自己是他們想像中的「道德完全體」,就好像非得張文宏澄清自己沒有大別墅一樣。現在一些人苛求「完美新冠患者」也是,仿佛在工作崗位上感染的才值得關心,娛樂場所染上的就要另類相待。這是病。新冠要治,這種病也要治。
還有一些人,倒是真真實實因為這個女生而生活受了影響的。比如能開的館子現在不能開了,能出入的場所現在不方便出去了,心裡有氣。有氣就想找出氣筒。也理解。我有氣的時候也會想找出氣筒。
但是有一位叫田靜的作者說得很好,畢竟這個女生不是病毒,她只是倒黴版的你我。實在大家需要出氣筒,還可以罵川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