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時四十二分,唐山這座有著一百多萬人口的城市遭受了相當於400枚廣島原子彈爆炸當量的大地震,頃刻間這座城市被夷為了平地,遍地是廢墟。地震發生時,人們都還在睡夢中,在這場毀滅性的大地震中,有24萬人在睡夢中永遠沒有醒來,數以幾十萬計的人受傷。
那年的九月一日,我隨著上山下鄉的隊伍到了青島近郊的一個不到百戶的小村莊插隊落戶。當時,已經是上山下鄉浪潮的後期了,我們都是帶著每個月30斤供應口糧下去的。另外,我們是隨父母工作單位下到定點村子,下鄉第一年的前10個月有生活補助,是用於油鹽醬醋買菜買肉方面的開銷。另外,根據國家政策,父母親單位還給那個村子撥去了為知青蓋房子的專款。
剛到農村,房子還沒蓋,我們30個男女知識青年就被村裡統一安置在一個大院裡,我在以前寫的文章裡已經提到過,那座大院是我們村曾經的飼養院。那大院進門的過道左手邊有一扇門,是村裡的磨坊,灰塵和麩糠塵整天都籠罩著整個屋子。過道的右手邊是我們知青組的夥房,但門不在過道裡,而是在院子裡面的南牆根。
我們那個院子比籃球場大一些,北面是一溜四間屋子,19位男青年佔了兩間,11位女青年佔了一間,另一間很小的是我們帶隊工人師傅老王的宿舍兼辦公室。那幾間大屋子本來是牲口們住的地方,從我們走進大院的那天起,就成了我們生活和居住的地方。
到農村的第九天,也就是1976年的9月9日,毛澤東主席逝世。偉人的突然離去,讓剛走出校門走進農村的我們都驚呆了,我們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的,毛主席走了,我們咋辦呢?我們是既難過又迷茫,都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但是,災難並沒有結束。幾天後,村裡突然接到公社的通知,要求做好防震準備,因為青島地區要發生強烈地震,很有可能與唐山的地震強度差不多,而且連地震的時間都預測出來了,是九月中旬一天的下午兩點鐘,據說那是很有權威性的地震預報,是國家地震局測出來的。
那天,也就是接到通知的第二天,整個村子都陷入了極大的恐懼當中,我們知青組的慌亂程度遠遠超過了當地的老百姓,因為我們都是第一次走出家門的小年輕,不知道該怎麼樣去應對那即將飛來的橫禍。
全村的老百姓都忙活起來了,雞飛狗跳的;我們知青們也忙活起來了,手慌腳亂的。我們把自以為值錢的東西都塞進了各自的大木箱子裡。到了中午開飯時,我們就使勁猛吃,怕地震發生時房子塌了會把鍋碗瓢盆之類的都給砸碎了,沒法做飯吃餓肚子。
儘管那個時候的老百姓都很貧困,誰家裡也沒有多少值錢的東西,頂多就是把那點可憐的口糧給保護好了,但人們還是把盆盆罐罐之類的都搬到了院子裡,各個生產隊的牲口也都被拴到了場院裡,怕地震來臨時它們會亂跑亂竄。
村子裡,家家戶戶的人都坐在自己的院子裡,等待那災難的降臨;知青大院,我們都簇擁在老王師傅的身邊,等待那可怕的一刻。我們大家都沒有手錶,唯一的一塊表就是王師傅手腕上的那隻老牌子的上海手錶,我們圍在他的身邊,眼睛緊盯著他手腕上的那隻手錶。
帶隊的老王師傅倒是很淡定,他安排我們把夥房的水缸挪到院子裡,把大鐵鍋也搬到了空蕩蕩的院子中央,然後又把夥房裡間所有裝糧食的罈罈罐罐全部搬了出來。最後,王師傅又讓我們把各自的行李和被褥從屋子裡也搬了出來,他怕房子塌了會把我們的被褥給砸壞了。
我們圍坐在自己的家當旁邊,等待死神的到來,恐懼萬分。那是一種我永遠也忘不了的恐懼,因為死神已經把自己到來的時間告訴了我們。下午兩點鐘,將是我們與死神照面的時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指針,一走一頓地向著兩點鐘那個可怕的時間挪動,我們每個人的心都揪得緊繃繃的。
唐山大地震在我們的腦海裡是一幅幅可怕的畫面,我們感覺自己正在走進那一幅幅畫面當中,我們既惦記著家中的父母和親人們,又為自己即將迎來一場災難而感到莫名的恐懼。我們都非常害怕,因為我們還年輕,我們不想死。
女孩子有的開始哭了,她們脆弱,根本就經不起這樣的打擊;男孩子沒有哭,我們剛強,但我們的內心卻充滿了恐懼。長這麼大了,我們這些曾經認為自己是生活在最偉大國家最偉大年代的最幸福的人,這還是頭一遭去面對死神,死神即將與我們照面。
我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我害怕自己會在地震災難中死去,我害怕家中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會遇有什麼不測。在這樣的煎熬中,我一分一秒地度過。
我抬頭看著天空,那天的天氣特別晴朗,天是湛藍湛藍的,雲是雪白雪白的,那一簇簇的白雲在藍天飄過,如詩如畫一般的美。往日裡,看上去如此美好的一個畫面,那時的我,卻仿佛看見死神的猙獰面孔正在那藍天白雲後面隱藏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們的雙眼都緊緊盯住王師傅手腕上的那隻錶盤已經很模糊了的上海牌老手錶,恐懼在我們的心中愈來愈強烈。終於,那隻手錶的指針走到了兩點鐘。那一刻,大地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估計當時掉根針到地上都會震響我們的耳膜。
我的心,仿佛窒息了一般;我的大腦,猶如空白了一樣。我屏住呼吸,等待著山搖地動大地塌陷、等待著房屋倒塌瓦片飛揚、等待著災難降臨、等待著死神來領走我們中的某一個,或領走我們所有人。
我用顫抖的目光掃視了大家一眼,我分明看見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恐懼,那種可憐而又恐慌的表情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裡,我一生都不會忘記。時間在繼續著它的腳步,但我們並沒有看見死神的猙獰面孔,在死神將臨之際,人心的那種絕望是很難用語言來表達的,那種即將走向死亡的絕望,我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兩點鐘過去了,指針繼續一走一頓地走著,朝著三點鐘慢慢挪動著。我們的恐懼非但沒有消除,反而愈加強烈,村子裡每一次的狗叫聲或雞叫聲,都會讓我們渾身哆嗦幾下,冒出一身的冷汗。折磨人哪!
三點鐘…、四點鐘…、五點鐘…。黃昏時刻,大地依然平靜;傍晚時分,恐懼悄然消退。天開始黑下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嚷了一句:餓壞了!咱們做飯吃吧!年輕人就是這樣子,恐懼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一句話,好像喚醒了大家,每個人都嚷嚷肚子餓扁了,趕緊動手做飯吧!
老王師傅一看手錶,再看看天,說了一句:抓緊時間做飯,吃完飯趕緊再回到院子裡來。於是,我們又把鐵鍋搬回了廚房,安在灶臺上。幾個女孩幫著炊事員做飯,可儘管都在做飯,她們也是心神不定,都做好了在地震來臨之時隨時撒腿就跑衝出夥房的準備。
但是,好在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簡單的一大鍋菜很快就燉好了,很快就開飯了。大家掏出自己的碗筷,一擁而上。然後,又端起飯碗再跑回到院子裡,蹲在地上就吃。晚上,公社打來了電話,要求我們晚上繼續做好防震準備,並要求村裡的民兵要徹夜值班,準備迎接突然降臨的大地震。
吃飽了肚子,我們還是不敢進屋子,30個人就一直圍著王師傅坐在院子裡,儘管險情警報還沒有解除,但我們已經沒有先前那樣害怕了,有的人開始講故事,有的人開始侃大山。我們幾個喜歡吹口琴的就一起吹起了口琴小合奏,一曲接一曲,熱熱又鬧鬧,仿佛這樣才能驅逐自己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我們在院子裡堅守到深夜,又堅守到午夜。終於,折騰了一天的我們確實撐不住了,也不用王師傅招呼,就都跑回屋裡睡覺去,其實老王師傅早就已經坐著睡小半天了。回屋後,大家爬上了各自的床鋪,也顧不上大地震了,腦袋裡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趕緊睡覺。好在,一夜平安無事!
第二天,還是地震警報,……;第三天,依然是地震警報,…。第四天,已經沒有人去理睬什麼地震不地震了,不就是地震嗎?地震有什麼了不起的?人們開始說了:我們住的是平房,地震來了,拉開房門往院子裡跑,還來得及!
幾天後,地震警報終於解除,大地震沒有光顧我們青島這座美麗的城市,死神與我們擦肩而過,我們是幸運的。地震警報解除之後,我們知青組放大假,回青島去看望家裡的父母和親人們,因為他們也很掛念我們。
爸媽告訴我說,在那難忘的幾天裡,青島的形勢更緊張,大家都是住在臨時防震棚裡度過了那幾天防震期。這些,我已經知道了,我回家的時候有些防震棚還沒拆除,往家走的路上,我看到馬路邊上的防震棚一個挨一個。
我們逃過了一劫,儘管那場未曾發生的大地震只是一場虛驚,但卻給我們的人生留下了難以抹滅的記憶。我們知青組聚會時,大家經常會談起那次沒有降臨的災難,通過那件事,我們也更加懂得如何珍惜我們的生命!
2020年的春節,本該是一個闔家歡樂的團圓佳節,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SARI給擊得粉碎。病毒的蔓延讓我們猝不及防,傳播的速度讓我們始料不及。全民齊動員,一場與SARI一比高低的戰役正在全國範圍內打響。
這是中華民族面臨的一個巨大考驗,也是中國人民遇到的一個重大災難。中華民族是一個遭受過多災多難的民族,中國人民是一個經歷過千錘百鍊的群體。我們一定能戰勝SARI,就像我們當年戰勝SARS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