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某個潮溼的夜、不是因為沒有買到心愛的書籍、不是因為剛好觸摸到窗外的雨滴。也許時間不會剛剛好,不會有莫名的情緒那樣洶湧、不會點開這部電影沉浸其中。孤獨、自由、疏離、拒絕;安全感、歸屬感、認同感,人類畢生都在經歷或是正在追尋著的。孤獨,人群中笑得最燦爛最開懷的也許是最孤獨的那個。
也許是深夜飲酒直至淚流滿面的那個。自由也許只是欺騙自己心還沒有老去的一種藉口。疏離,愛恨都如此,圍在城裡霧蒙蒙得誰能看清誰,人人依賴一條無形的線來維持關係的平衡,有進就有退。拒絕,無論懦弱還是勇敢,該拒絕的該爭取的不是步步都能走得如意,也不是步步都能坦蕩瀟灑。尋找安全感、歸屬感、認同感。
無非是為求得一張人類通行證。或是這樣理解,尋找安全感,就像尋找一個棲息地,有枝可依、有樹可棲,難過憂傷有人陪伴,無需偽裝,撕下所有面具、卸下所有鎧甲,把喜怒哀樂都分享。歸屬感,對某個人、某個地方、某個城市,靈魂深處生出的深深的眷戀感,以及無比的依賴與自豪。
認同感,對父母、對朋友、對戀人,渴望心靈上的相依和理解,總是期冀著精神高度的統一和靈魂上的契合。殊不知,人對人,本就不該對此抱有太大希望,孤獨可以相通,但獨立的個體想要彼此之間達到完全的理解卻是不可能的。因而,人人背上行囊,學會忘卻、學會獨立、學會勇敢、學會坦然面對得不到的一切。
最終在孤獨中學會成長。人們畢生都被攪在這些問題裡,一些人逃避、一些人探尋、一些人訴說,許許多多的人出生飛翔降落死亡,也許下一秒,就有另一個阿飛出現。「懷舊、文藝」總是被當做王家衛電影的標籤。自詡「懷舊」的人也許沒有幾件舊衣物、幾封舊書信、幾支舊鋼筆。以文藝自稱的人,也許只是貪戀「文藝」二字本身。
但不能否認的是,懷舊與文藝的確是這部電影的風格。鏡頭下濃鬱的舊香港氣息,伴著大段舞曲和獨白、忽明忽暗的燈光、搖曳生姿的背影、纏綿細膩的情感,正是獨特的王家衛式電影,正是這部《阿飛正傳》。「漂泊一生的無腳鳥」旭仔如是自喻。電影開頭,映過屏幕的是大片的熱帶雨林,伴隨著輕快的舞曲。
開始了旭仔無腳鳥的一生。生母、蘇麗珍、咪咪、養母,生命中重要的四個女人,先後離開他的生活,她們無一不傾注了所有的愛,卻沒有一處可以讓他歇腳、依靠、停留。有人認為旭仔太薄涼太冷血,可我覺得,他不是不愛,而是不敢愛。無依無靠,極度缺乏安全感,謹慎卑微地把心送出去,哪能不時刻擔心著被退回、被丟棄。
惶恐著擔心著害怕著不安著。就正如他記得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前的一分鐘,記得他曾愛過蘇麗珍。可沒有腳的鳥兒哪裡能夠輕易停留呢?或許會有人以無腳鳥自比,但卻不是人人都會成為無腳鳥。旭仔無根的命運,性格中缺少的歸屬感和安全感,他可以得過且過,一生浪蕩、一生漂泊、一生尋找。
然而大多數人被家庭、愛情、事業所牽絆,走向人生定式,也許有個平凡而幸福的一生,也許激情被現實磨滅而苟延殘喘。有時候,縱使天下之大希望四海飄遊,卻也想要寄情於陌生人,盼望著紅塵中得一知己,時不時在屋簷下溫酒小憩,於繁華中尋得一靜謐之處。大抵,還是源於人類自身對安全感和歸屬感的渴望。
我始終認為,好的電影是需要演員和導演相互成就的。張國榮、王家衛,我想缺少其中任何一個,這電影就變了味道。性感迷人、溫文爾雅、瀟灑不羈,所有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張國榮的絕代風華,至少時間證明了一切。自戀迷人的旭仔在鏡中獨舞,一次轉身、一個剪影、一句獨白,無一不展現了他的魅力。
鏡頭定格在哪裡,哪裡就有人心神蕩漾。Leslie Cheung,本該是不朽。倘若導演不是王家衛,那麼電影所要表達的主題可能不會如此,不是人人都愛探討愛情、命運虛無等意象,亦不是人人都能把憂愁悵惘迷茫表現得如此美麗。因為他們的合作,有了舊香港的模樣,一代代香港人的迷惘與追尋的影子,有了六個人的故事。
有了一切過後帶給人的心靈激蕩和久久消散不去的惆悵。所以時至今日,它仍被人們反覆提起、反覆回味。深夜,新的一天的開始,在某分某秒,世界某個角落的另一個阿飛就要起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