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鈦媒體註:本文來自於微信公眾號顯微故事(ID:xianweigushi),作者為餘歡,編輯為萬芳,鈦媒體經授權發布。
35歲,有妻有子,有房有車,但卻沒有上升空間了。
做程式設計師,35歲是個「終極門檻」,如果不能往上做管理,可能就要重新考慮是否需要轉行——如果不主動考慮,也很可能被公司主動「優化」。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是安曉輝的故事:他是個「程式設計師職業規劃師」,專門為遭遇職場瓶頸的程式設計師「規劃人生」。
一切轉折,也發生在他自己的中年危機時期——35歲。
以下是關於他的真實故事:
35歲還升不了管理,還要不要繼續做程式設計師?
35歲,Coding(編代碼)十年。
在把初級程式設計師、技術專家、技術管理者、創業者全乾了個遍後,由於創業不順,安曉輝重新面臨著求職。選擇攤在他面前:技術還是管理?
996過,和BUG日常搏鬥過,新產品上線通宵排過雷,啃過輾轉十幾位程式設計師的「祖傳老代碼」……嘗過很多技術的難,但代碼運行無阻,01世界裡造物般的快樂還是讓安曉輝迷戀,「喜歡,自在開心。」
「但一般的看法是,管理往上走,技術往下走,尤其是做了管理又回到技術的,大家會想,是不是因為你不行啊?」
安曉輝猶豫,他想聽聽朋友們的建議。
他和程式設計師哥們聊,卻發現哥們也迷茫著「想轉型該咋辦?歲數大了幹不動了咋辦?」
他和工程師妻子聊,發現妻子更困惑「IT女的出路在哪?怎麼兼顧事業、家庭、小孩?」
這些外界眼中高收入的「被時代眷顧」的朋友們偶爾脫口而出一句「總不能幹一輩子程式設計師吧?」
在安曉輝看來,馬拉松剛剛過半。
快速成長於千禧年的中國網際網路和應運而生的中國程式設計師,迄今為止只跑過約20年——40年職業生涯的一半,沒人跑完全程,也就沒人跑出一條完整線路。
為人熟知的跑在前面的選手多中途轉了方向,創業當老闆、搞投資、轉行,於是後面的人遠遠望著「好像真沒法幹一輩子」。
2015年,整個35歲,安曉輝都在和妻子討論程式設計師的未來,不間斷地思考工作、生活、家庭等主題的意義,他感覺像被無形的力量 「朝四面八方撕扯著」,但找不到真正能幫自己的人。
偶然發現女兒幼兒園同學的家長是「職業規劃師」,安曉輝想「要是我也學學,是不是就可以給自己規劃?幫妻子,幫身邊的程式設計師們規劃了?」
職業規劃幫他做出了重回技術崗的選擇。與此同時,他也開始了副業的支線劇情:圍繞著程式設計師成長寫書、講課、做職業規劃諮詢。
自渡也渡人,但妻子卻是安曉輝「不規劃的人」。
「關係太密切,很容易有個人傾向,希望對方如何如何,親人愛人間不規劃,而是情感撫慰、陪伴和支持。」
安曉輝秉持著「夫妻相處哲學」——「有時候跟媳婦沒有必要講道理講得那麼明確的是吧,不能講不能講。」
即使解決技術難題依舊很有快感,但安曉輝慢慢發現,自己不願在技術上花費更多時間。
幫四十多歲的程式設計師大姐轉型到技術管理;
幫首席架構師兄弟躲過來自許諾期權的金融公司的誘惑,「倖免」的兄弟特意給安曉輝發消息感謝「幸虧沒去!那家公司已經關門了!」;
指導程式設計師妹子成功轉行成幼教……
如何幫諮詢者們選擇更適合的職業方向,與人交互,給「人」帶來變化成了安曉輝更想做的事。
2017年,女兒小學二年級開學前的那個暑假,安曉輝徹底辭職,成為一名自由職業者。
每天下午三點鐘接女兒放學,給家人做晚餐,陪女兒寫作業,周末陪伴家人,然後「自由、可控、彈性地自己給自己安排工作」。
像從深水中緩慢上浮,安曉輝感覺「對生活的掌控感漸漸恢復」。
面對程式設計師,這份公認21世紀最有潛力的新型職業,安曉輝覺得「其實和其他行業也沒什麼不同,但知識半衰期太短,技術迭代太快,就容易引起焦慮。」
焦慮是什麼?「搞不定,難以把握,是人現有的能力與解決問題所需的能力之間的差距。」
切實回憶起深潛Coding的十二年,安曉輝覺得「快樂和成就感是真的,但那種車子開太快剎不住的感覺,也是真的「。
「整個金字塔從底到尖都快。你做了研發專家,你就不忙了?不可能的!你還要搞定更複雜的問題。你是帶隊伍的,你要想讓隊伍拼起來,你不拼嗎?不可能的!你說我的節奏不要這麼快,不可能的!你的知識體系和技能組合都必須不斷更新。」
但「不願忘記天賜的程式設計師身份」,安曉輝沒有離開這片熟悉的水域,他倚在岸邊,把目光投向他的程式設計師兄弟姐妹們:有人正準備入水,有人琢磨著如何精進泳技或換個泳姿,還有人溼淋淋地猶豫著離開。
這一次,安曉輝的身份是「程式設計師職業規劃師」。
還在做開發工作的安曉輝
國企、幼師、廚師都想轉行,但不是誰都可以做程式設計師
理論上職業規劃不劃分具體行業,但因為相似的經歷,四年內,陸陸續續近二百名「程式設計師及預備程式設計師」找到安曉輝,他們覺得「安哥懂我!」
有出身農村的程式設計師,父母對網際網路並不熟悉,「像兩個世界的人」,諮詢者對安曉輝說「我覺得您理解我。」
安曉輝還保持著程式設計師的諸多習慣。
寫文章時從0開始的排序,諸如「一、(一)、1、1)、1.1、<1>……」之類層層疊疊的序號,分類代替過渡,也代替轉折。
做諮詢時大腦無形展開的樹狀邏輯,冷不丁蹦出來的編程術語在生活場景裡二次落地。T恤衛衣牛仔褲,衣服要麼純色,要麼格子,要麼印著個大logo,永遠逃不出黑白灰藍綠。
程式設計師們約他線下見面時互相抬眼一看,自己人!
與諮詢者的交流間湧動著程式設計師的惺惺相惜,客套話很少講,「直接走邏輯,只要你能在邏輯上說服他們,那就沒問題。」簡單直接,不用靠共情。
熱的時候,廚師、文員、幼教、搞建築的、做英語培訓的……各行各業的人向他表達想往程式設計師跳的意願。
有位40多歲,在國企沒競爭上領導崗位,覺得實在沒面子幹下去,想轉行做開發的諮詢者在電話裡反覆問他「我這個年齡,OK不OK,OK不OK?」
人工智慧最火的時候,他自覺要面對的不僅是諮詢者的熱情,還有隱身於熱情後的、生怕被技術迭代拋下的恐懼「我該不該趕緊學學算法,趟把渾水搶一波紅利?」
「年齡從不是問題的核心,競爭力才是,」安曉輝說,「能不能、該不該因人而異。比如看不進去高等數學,那很難做底層算法開發,就算進入算法領域,也做不了核心工作。」
網際網路寒冬和裁員潮裡,安曉輝的熱度也不降反升,來找他的人越來越多。二十七八歲問發展,三十五六歲問轉型。
36歲的老包自覺有「大齡程式設計師中年危機」——家庭壓力大、經濟壓力大、加班比不過年輕人。
想轉技術管理,但現實殘酷,大齡劣勢都凸顯了,大齡優勢卻沒跟上——未掌握核心技術、未參與核心項目、非技術大神、非了解業務的老資歷、非情商格外高、甚至非和領導關係特別好。
接受了安曉輝的綜合分析後,他發現,留在原公司努力才最實際的選擇。
「如願以償」轉行成了程式設計師的小海也不好過,白天上班晚上自學補課是生活常態,同時還承受著心理的煎熬,「看C++稍微複雜點的語法和功能都有點吃力,很著急」。
小海懷疑自己當初的轉行是否正確,懷疑自己是不是該再轉技術培訓、課程運營,甚至懷疑自己將一事無成……
行業中的來來往往,安曉輝習以為常,他稱之為「自然的流動」。
「會有一部分人願意且一直能夠從事基礎性、建設性的技術工作,他們能夠被接納,價值一定能被發揮;
但也會有一大部分人要接受淘洗,或是基於個人的選擇,或是因為實際市場中沒那麼高的技術要求,因為沒有技術上的不可替代性,因為性價比低……」
成為職業規劃師,安曉輝專門拍攝的個人職業照
找我規劃之前,先問問自己想要什麼
「安老師如果是你,你會選哪個?你覺得呢?你幫我選吧。」來找安曉輝比offer的人多自稱選擇困難症,「選哪個都難,選哪個都覺得剩下的更好」。
阿里和華為,怎麼選?「選的不是工作,而是職業價值觀,對平臺、技術、薪水、未來發展等等的排序。」
剛開始做職業規劃,「依仗」多年經驗,安曉輝常不自覺地很快給出建議,語氣篤定。
「聽我的!這個好!那個不好!」規劃多了,他意識到「沒有最好的,只有最適合的」,職業規劃師只能給出建議,「拍板」還得當事人親自出手。
旁觀過這麼多場人生,除了職業難題,他還掌握著一些愛人間談起來傷感情的秘密,例如「我想做人工智慧,我想去北京。是,老婆孩子在西安。」
有的諮詢者需要理解、撫慰甚至心理疏導。但職業規劃並不負責心理諮詢。有人在職場中失去自我,也有人在職業規劃中重新找到自己。工作和生活相互交纏,無法分開。
「你想要什麼?」這個問題把諮詢者小邱問懵了。
電話那端是短暫的沉默,安曉輝習慣了這種沉默。無論電聯或見面,這都是常見的冷場問題,類似的還有:你的價值是什麼?你對自己的期望是什麼?你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211大學畢業的小邱,從事了三年軟體測試後想轉做開發。
諮詢的前一個小時,小邱念叨的是「現在的工作不飽和,領導不看重,武漢的IT環境不好」,然後緩緩吐露是「同期畢業去了北京深圳的同學的高速發展,家長希望他回家考教師的期望」,再然後就卡住了。
「被外界定義,和人比較,那『我』是誰呢?繞圈把自己繞沒了。」隔著電話,安曉輝感覺小邱「不聚焦」。
「你理想的生活狀態是什麼?身邊有沒有讓自己羨慕的人,那是什麼樣子?現在的工作可以滿足自己預想的生活狀態嗎?……」
小邱開始說出以「我想,我認為,我應該」為開頭的句子,這一次,主語不再是小邱的上司、同學和家人,而是他自己。
引導小邱思考出對未來的真正設想,安曉輝才感覺對方「終於不饒了」。
在安曉輝眼中,最好分析的是那些有了目標但不知如何實現的人,他們至少知道自己要去哪。
更普適性的經驗是「只要一個人開始尋求變化,就意味著有未被填補的底層需求,職業規劃師要挖掘這個需求。」
職業規劃早期,一位石油系統的諮詢者讓安曉輝記憶深刻。
諮詢者20出頭,全家都出自石油系統,他從事一線生產安全工作,原崗位發展路徑指向車間組長與車間主任,工作內容十分穩定,他想往「軟體開發、旅遊、產品經理」等方向轉行。
挨個方向聊,聊了兩個小時依舊無果,最終諮詢者悻悻地表示「不轉了,還是石油吧」。
安曉輝還記得諮詢結束後,從見面的咖啡廳椅子上站起身來時,他滿心空落落的挫敗。
「沒有挖到他真正的需求,如果不跳出石油系統,是不是也有能滿足他需求的崗位呢?他想要什麼?他選擇背後的訴求是什麼?是沒有空間,個人的才華抱負得不到施展嗎?」
成為自由職業者後,安曉輝參加線下活動
技術可以迭代、BUG可以修復,人生也可以「調試」
「你想要什麼」,安曉輝也不全是問別人,也被別人問。
圈子裡有職業規劃師、心理諮詢師和職場教練。心理諮詢師互相督導,教練們互相教練,每年1-2次的頻率,安曉輝要找教練「規劃」一下自己。
一次分享後,雖然收穫了大多好評,但寥寥的幾條差評就足以在安曉輝心上扎個洞。「為什麼就是差評?」他想不通。
職場教練問他「你的價值是什麼?差評影響了你的價值嗎?」
當被從另一個視角審視時,安曉輝覺得「這個問題也很難回答啊!」
「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不是沒自己問過自己。
但自己問自己,往往聲勢浩大地虎頭蛇尾了,不想那麼痛,所以草草地尋找一個合理化解釋。「但應該要挖,不能停下來,不能迴避」。
一個工作日,安曉輝發布了條因大雨滯留某景區的朋友圈。之前的程式設計師朋友點讚評論「自由職業真好」。
但自由是相對的。「自由職業要承擔不確定性,失去了被老闆發錢的幸福,就要財政自理。」
安曉輝的自由職業,除了做1V1職業規劃外,為了「養活自己」,他還出關於程式設計師成長的書、做程式設計師成長相關的視頻課、語音問答、公眾號以及兼職做獵頭。
好在成績不錯、收入不錯,一切都在穩步推進。但這麼多方向自己到底該聚焦在哪?安曉輝也說不清。
但這一次,他沒有急著想要一個答案。
在和程式設計師身份交手的第十四年,他發現,人生無法如既定程序般完美運行。
給人生編程,輸入的願景再美好,也無法一個輕敲回車就實現所有需求。但技術可以迭代,BUG可以修復,人生也可以調試。
安曉輝喜歡「調試」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