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谷趨勢 | 宇庭、青巖
被發現的時候，她靜靜地躺在潘江口水庫62米深的水底，面朝上，雙手放在胸前……
稍遠處，是和她一組的隊友，面朝下俯臥著。
不幸的猜測，在那一刻被證實——
在水下測繪潘江口水底長城，失蹤13天後，徐海燕和孫昊——兩位獲得最嚴格潛水認證資質的頂級潛水員，於2017年9月19日被確認死亡。
01
時間定格在9月19日17時20分，第二名遇難潛水員遺體被打撈上岸。
暫時還沒有人確切地知道水下發生了什麼。
一切曾那麼順利。
潘江口水庫是引灤入津的主要通道，對環保的要求讓這裡成為一片再平靜不過的水面；他們已經完成了勘查工作，上浮到水下20米左右，放出了信標，告訴接應的隊友他們即將出水……
然而，意外卻猝不及防地發生了。
這一次的水下考察始於9月6日。4名國內頂級潛水員分成兩組，對被潘江口水庫淹沒的水下長城進行考察。39歲的徐海燕與34歲的孫昊結伴下水，另一組一同下水夥伴是海軍、金輝。
他們都是GUE（環球水下探索協會）協會的成員。GUE被稱為「世界上最神秘、最精英化」的潛水組織，它是一個以水下探索為核心目標的非營利潛水組織。在潛水圈，它以嚴謹、淘汰率高、注重安全。整個中國，只有7個人獲得了GUE的技術潛水證書，徐海燕和孫昊，便是其中兩個。
此次潛水是為了測繪水下長城，形成水文地質圖。按計劃，項目完成後，將會無償向政府公開，作為中國水域研究、歷史研究的重要資料。
下水3個小時後，海軍一組按預計時間順利出水，卻不見徐海燕和孫昊的人影，按照計劃，此時他們應該已經出水一個小時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有等待。
沒想到，這一等就是13天。
這13天裡，徐海燕和孫昊的潛水同伴們做出了各種猜測，牽動了網絡上的許多人，大家都在祈禱他們平安。當然，也有質疑。
最終，徐海燕入水前向隊友做的OK手勢，竟成了一種訣別。
而他們的死亡原因，至今依然是個謎。
02
讓我們走近這位「中國女子技潛第一人」。
徐海燕，畢業於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得人類遺傳學博士學位，基因測序科學家，科學松鼠會會員，《神經漫遊者》的翻譯者……
這些Title，無一不在講述著這是一位多麼令人驚嘆的女性，尤其是她此刻只有39歲。
噢，對了，她還是中國第一位獲得GUE（環球水下探索協會）認證的女性技術潛水員，技術等級是Tech2，意思是她可以在75米深的水域進行技術潛水。
但徐海燕和孫昊的生命，卻在唐山潘家口水庫62米深的水底戛然而止，他們的生命，止於最生機勃勃的年齡段。
徐海燕，是一位重慶妹子，從小就是班級中的小個子，也是班級中的「小天才」。
由於父母從事教育工作，她兩歲就開始「蹭課」，一年級就會做六年級的題目。二年級時，她和中國大部分小朋友一樣，理想是成為科學家。只不過，二十年後，她的理想成真了。
（徐海燕小學跳級時的班級合影）
1995年，徐海燕獲得了保送北大的資格，但她居然放棄了這個保送資格，走進了高考考場，如願以償考入北大生科院，畢業後又順利拿到哥倫比亞大學的Offer。
在哥大讀書時，徐海燕經常會約著同為北大校友的「肖姐姐」去遊泳，也許她天生，就對水有著特殊的喜好和親近吧。
她和潛水結緣純屬意外。最初的時候，她是為了陪閨蜜。她第一次潛水的時候，對閨蜜喊，「你下洞穴別拉著我」。
首次潛水練習，她是被教練一腳踢下水的。
徐海燕的身高155釐米，體重43公斤，屬於嬌小的一類。而一般的潛水裝備卻有一百多斤，每次下水都必須背著比自己身體還要重的裝備。
很多時候，潛伴會笑她，「從後面看就像一個很大的海龜背著殼兒，又像是裝備自己長了腿，一步一步往前挪」。
據潛水同伴回憶，徐海燕上潛水培訓課時，一邊回工作郵件一邊聽課，但理論考試總能第一個交卷。
她也願意花十幾萬，拿大家買包包，買衣服的錢，去買裝備，而自己樂呵呵地穿著淘寶三十塊的裙子。
最後，閨蜜放棄了，她卻成了中國最頂尖的潛水員之一。
她去過這個世界很多的海洋、胡泊，探索水下洞穴，去探索沉船，在論壇和公眾號中分析潛水知識和經驗。潛水，已經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如今，她的靈魂，與她著迷的水下世界，永遠在一起了。
03
這是一幕本不該上演的悲劇。
徐海燕和孫昊，他們有最豐富的水下探索經驗，最專業的潛水設備，最默契的團隊合作，卻雙雙長眠於潘家口湖底。
朋友評價徐海燕，「是一個非常嚴謹的人」，每次下水前都會留下遺書，安排好身後事。
而34歲的孫昊，在潛水圈以熱愛鑽研技術而出名，每次做水下練習，都會伸出手指頭點一遍流程，檢查自己是否完成了每一個動作。
他們都取得了GUE的Tech 2證書，能夠在最大深度75米內的水域進行技術潛水。他們攜帶的設備，足以支撐6-8小時的水底活動。今年四月，他們還在廣東綠窟潭水下洞穴完成了4次平均深度超過60米的長時間探索潛水。
而潘家口水庫的潛水難度遠不及之前的許多次水下探索。
所以，最初的猜測都指向了外力。
比如網箱。這曾是當地村民主要的營生，雖然2016年為了保護水質，當地政府強制拆除了許多，但被拆除的大多數是水面上肉眼可見的，很多水下的「偷懶」就留下了。
事實上，參與搜救人員在水下都曾被網箱纏繞過。但兩位潛水員的遺體被發現時，身上並沒有網箱或水草纏繞。
救援負責人方勵表示：我們猜想，潛水員在準備上浮的區域減壓的時候，有外力發生了作用……從可能性上來說，這是一個最合理的解釋。
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觸電」了。
隨著養魚網箱被一起撤銷的，還有當地的許多工廠。很多失去了經濟來源的村民，只能靠捕魚電魚為生。
而搜救人員在當地漁民家裡意外發現的GUE信標「象拔」，還有院中一艘電魚船，則愈發指向了這個可怕的結果。
潛水員從深水區返回時，需要在淺水區停留一個小時減壓，此時，他們會升起象拔，一種橙色的浮標，讓其浮出水面，提醒過往船隻。若象拔升起，則證明潛水員已經脫離深水區，無外力作用下，不會存在較大的生命安全。
可惜這隻升起的象拔，在漁民眼裡，只是一隻浮標而已。據當時守在岸上的潛水員稱，他們曾看到一個象拔升起，又消失了，同時遠處有一條船離開。
一般小型的電魚機工作時輸出電壓為600-800V，瞬間電流高達10A，而人體能承受的安全電壓為36V，安全電流為10毫安。
雖然國家已經明令禁止電魚，但很多人或迫於生存壓力，或為了貪小便宜，不惜鋌而走險。而執法部門，大多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搜救人員在潘江口水庫中，也發現了大量翻白的魚，它們恰恰就死於電魚機之下。
人一旦被電魚機擊中，必死無疑。
04
大家對潛水的認識，似乎只存在於朋友圈炫耀「潛水證」。因為三毛，我們知道了著名的潛水員荷西。
但直到我們失去了兩位頂級潛水員，我們才知道，我們中國也有著願意冒險的智勇之士，而且不分男女。
中國的潛水技術，一直處於落後階段。GUE專業潛水員經常探索的墨西哥海域，都有非常詳盡的水文測繪圖，而中國這一塊，幾乎是空白。
對於徐海燕、孫昊等潛水員而言，技術潛水早已不是一種「娛樂」，他們更希望能把我們國家有意思的水域測繪出來，告訴大家祖國有多美，為後來的潛水員或科研人員提供珍貴的水下資料。
她是女博士、科學家、翻譯、專業潛水員，她也是八歲女兒的目前，年邁夫婦的女兒，溫柔理工男的妻子。
他是搶著幫隊友背裝備，為隊友煮熱茶的金融「暖男」。
他們都是勇士，用生命，丈量我們的祖國。
勇者，智不能測，剛不能制，猝然臨之而不驚。
諷刺的是，他們很可能不是因潛水技術而離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