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製作的枸杞尖豬肝湯)
憑什麼他們就不算新武漢人,憑什麼就不可以在武漢開枝散葉呢?
2021年武漢地鐵2號線的延長線「光谷火車站」站已正式更名為「武漢東」站,讓我不禁感嘆武漢東湖高新技術開發區的日新月異。2017年的春天我還去那裡採過野菜春味呢。
(圖片由作者提供)
在2014年之前,它一直叫「流芳火車站」,是武漢最後一趟運營綠皮小火車停靠的站點,更多時候是軍用和貨運。下圖中的「何劉」是花山,「流芳」就是該站,「武昌北」即原來的徐家棚,湖北大學校本部和車輛廠那一帶。
(圖片由作者提供)
90年代我們去湖大找同學玩兒,在如今中北路、武青三幹道、和平大道上行駛的公交車,到了徐家棚那一帶還要給道口經過的火車讓路,拉個橫線,等綠皮小火車哐哐噹噹走了,公交車才能走。
徐家棚原來還有輪渡碼頭,後來出現長江二橋和過江隧道後,徐家棚的貨運站和輪渡都廢棄不用了,但光谷這邊的流芳站還在用。因為綠皮小火車不僅作為鐵路職工的通勤車,也賣票帶著當時郊區「花山」(如今天光谷東片區)和「江夏」的菜農們進城賣菜,早出晚歸,提供了很大方便。
雖然慢吞吞,但在沒有地鐵的年代,從流芳站、花山站往返的綠皮小火車,穿武昌徐家棚老城區,走走停停,特別實用。那趟綠皮小火車在私家車多起來以後,連菜農們都不怎麼坐時,只供鐵路職工用時,還有文藝青年們慕名來「流芳站」取景拍照。
但它又不是完全棄用。我在2009年前後遇見過有部隊在運輸輜重,清晨還是傍晚,很快就開拔了。武漢有中部戰區的陸軍總醫院和海陸空各類軍校,軍需運輸也很正常,但那麼多年我路過附近只遇見過一次。更多的光谷新居民根本不知道五角塘陸景苑和湖口社區裡面還藏著個又小又老的火車站。但老輩人都知道流芳站。
現在附近高端樓盤林立,新一代光谷居民只知道它的地鐵站名叫「光谷火車站」。
(圖片由作者提供)
光谷火車站位於高新大道和光谷大道、光谷一路合圍處,離華中科技大學和光谷步行街商圈3.5公裡,是新光谷東的起點。地鐵線走向則是「佳園站」和」湖口站」之間。在武漢第一條地鐵2號線開通幾年裡,2號線在江南的終點一直是「光谷廣場」站,即原來的魯巷,關山口(華中科技大學)前面一站。
那幾年說地鐵線會延長到的這一站叫「光谷火車站」。不僅是2號地鐵延長到這裡,規劃中它還是重要的集城際鐵路、城市公交、城市鐵道、BRT於一體的核心樞紐。目前武漢唯一的一條BRT東端就在它附近(五角塘陸景苑),武鹹(武漢-鹹寧)城際鐵路、武石(武漢-黃石)城際鐵路、武岡(武漢-黃岡)城際鐵路也在開通中。
沒想到,光谷火車站東、西廣場還沒有完全建成,它就改名叫「武漢東」了。
2017年2月份,我在那一片在建工地的田野裡掐過枸杞尖。那時它規劃的名字還是光谷火車站,實際我更習慣性稱它為流芳站。當時它是這個樣子的:
(作者拍攝於2017年2月)
上圖北邊的潮漫酒店不得不提,它在2020年庚子疫情中,是武漢光谷片區的隔離酒店。當時同濟醫院光谷院區(在光谷政務中心附近)接收確診病人,這裡則是光谷社區轉運來的疑似患者的一個隔離酒店。
下圖是站內的情形,2015年宣布改建為光谷火車站,但老流芳站的貨運行車遺蹟還在。
(作者拍攝於2017年2月)
我沒有拍工人施工進場的景象,因為我那次去,是跟隨一位師傅去那附近學習採野菜。
師傅是我家小區的保潔阿姨小彭,她說自己住在流芳站老鐵路邊。我跟著進去後,大吃一驚,才知道那裡有我從不知道的不少城市邊緣人,居住在還有菜地池塘的「城市裡的村莊」。強烈的對比讓我非常驚駭,那裡簡直自成一統,而距離只有一站路不到。
(作者拍攝於2017年2月)
要說起來,這裡原本是村莊,原來的湖口社區,就是光谷開發之前的鄉村。村民們徵地拆遷後都搬進了新的社區,老房子都破敗成這樣了,但就是這樣的老房子,依然有小彭這樣的進城務工人員先是租住,後來自己搭棚子居住。
小彭告訴我,她十幾歲就來武漢謀生,人只要勤快,比在老家能多存錢。現在一人做三份工,從開始做保姆做餐館服務員到現在小區保潔,從認識工地上幹活的同鄉老公,到成家生了兩個孩子撫養長大。
我見到了她的小女兒,十來歲,在棚子裡和貓狗玩兒。小彭抱怨小姑娘不聽話,愛打扮,沒大姑娘懂事。我看著工棚裡簡陋的生活用品,覺得小孩子愛新衣裳、漂亮頭花的所謂愛打扮並不算過分。
當我問到大女兒,她馬上眼睛放光、容光煥發。她說大女兒剛考上了研究生,下學期要去北京讀書呢!我很好奇,問什麼專業,她大聲說「法語」!我驚訝地問,她本科在哪裡讀的?小彭驕傲的說,武大!武大的法語專業。我知道武漢有神龍公司,法語就業一直不錯的,問孩子怎麼沒考慮先上班,她說孩子想一直往上讀,還欣慰地說,如果不是大女兒肯讀書,這些年她哪裡願意一直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呢?
她說已經在老家做了好漂亮的大房子,新屋!老家有山有水有田地,鄉裡鄉親,如果能回去就好了,但現在還不行,她還要供幾年小女兒,再說大女兒從讀初中就在武漢借讀,現在算是快熬出頭了,她要看著大女兒讀了研究生上班了才放心。
在窩棚裡的那個小女兒聽了我們的對話,大聲叫起來,媽媽、媽媽,我才不願意回老家呢,我是武漢人!小彭無可奈何地笑起來,告訴我這個小女兒是在武漢生的,武漢長的,嬌生慣養已經不肯跟她回鄉裡去了,以後要是讀不出來書,可怎麼辦?家裡的錢幾乎都是日常吃喝和給孩子們讀書了,攢的錢在老家做了屋,云云。
我誇她家兩口子好有志氣,無依無靠還勤巴苦做,不僅老家做新屋,還培養了這麼有出息的大女兒,要她繼續培養小女兒。她聽了很高興,興致勃勃地帶我鑽刺樹林認識了枸杞尖。
(圖片由作者提供)
可能那一片地撂荒了好多年,我真沒有想到實地採摘枸杞尖是如此辛苦。
武漢人把嫩紅薯葉稱為苕尖,嫩南瓜藤稱為南瓜尖,所以把枸杞芽稱為枸杞尖。之前我出差寧夏,很熟悉中寧的枸杞園,也在遊玩了中衛的沙坡頭後去中寧體驗過採摘枸杞果,那是整畦的枸杞園,採摘非常輕鬆。而我在武漢的老光谷火車站,流芳站改造工地附近的破落村莊刺樹林裡尋覓枸杞尖,艱難程度完全出乎我想像。
(圖片由作者提供)
那天我可真是瞅花了眼,手臂也累酸了,還被不知名的刺樹割破了手掌,狼狽不堪。即便如此,我的採摘成果也遠遠不如小彭。
我當時就想,那些輕視鄉裡人的城市人,只有自己到鄉村實踐了,親近泥土了,才知道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作為農村人,很多時候是「昨日入城市,歸來淚滿巾」吧。反正我掐這麼一點,真得累傻了,但由此更尊重這些雖艱難卻依然自食其力討生活的人。
(圖片由作者提供)
走的時候,小彭還把自己掐的枸杞尖送了一大半給我。我於心不忍,她連說自己得來容易,讓我不要客氣了。而且,她還帶我到她住的棚子附近,在她自己開墾的菜地裡,扯了一些紅皮大蒜、香蔥、香菜讓我帶回去。
她驕傲地說,平時她可以不買蔬菜的,都是自己菜園種的,有時候吃魚還可以自己去野塘裡釣。她還養了幾隻雞,就是吃豬肉去偶爾買點解解饞。她又感嘆如果在老家,她可以養豬賣呢,在武漢她可以偷偷種點菜,但這裡是禁止養豬的。還有,附近的池塘到了清明前後,她還會下塘摸到肥肥的螺螄吃呢。
我開眼界之餘,更心疼她的不容易,珍惜她的饋贈,我移了一些種我家花盆裡,吃了再長,感念她!她告訴過我她是怎麼撿垃圾,哪些好賣,後來家裡有些瓶瓶罐罐和紙箱子之類的,我也攢著留給她。
(圖片由作者提供)
當天晚上,我用小彭送我的枸杞尖做了明目清肝的枸杞豬肝湯。
(作者製作的枸杞豬肝湯)
後來小彭和我在小區再見面,更親近了。想到她那個大女兒,應該在2020年疫情期間研究生畢業,庚子年後,不知道如今何去何從?
我真希望她一家人能好好的,她的大女兒能在城市立足,她的小女兒也如願。她和老公來武漢時也是充滿憧憬的少男少女,20年過去,也已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為光谷的建設吃了苦盡了力。
雖然她沒有武漢的戶口沒有武漢的醫保,什麼都是自己負責,但憑什麼他們就不算新武漢人,憑什麼就不可以在武漢開枝散葉呢?就象她的小女兒說的,媽媽,我是武漢人,我要留在武漢。
(圖片由作者提供)
現在光谷火車站已建成,地鐵2號線延長線在這裡還更名為地鐵「武漢東站」,而且還在建設東西面廣場,連上BRT和公交站場,加上三個城際鐵路交換站,馬上成為很大的交通樞紐,原來的工棚和菜地當然都鏟掉了,我們曾鑽的刺樹林和殘垣斷壁也整修成漂亮的綠化帶或者廣場了,不知道小彭她們現在能搬到哪裡落腳呢?
比起那些徵地拆遷後失去土地的原住民,這些進城務工在漢的人們更令我敬重、牽掛和祝福。
……
又是一個四年過去了。
(待續)
【作者簡介】風,大別山人,根在武漢,現居威海。追隨方方三十餘年的忠實讀者。一枚園地耕耘者。「一半煙火以謀生,一半詩意以謀愛。」 點擊文末「閱讀原文」,進入安然以待的茶店。一枚園地lll 一枚園地ll 一枚新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