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洞最早的名氣來源於古巴渝十二景的「洪崖滴翠」。
洪崖是指重慶渝中區滄白路以下,臨嘉陵江的崖壁,因崖上還有一洞,此處也喚作洪崖洞。在崖頂上的新華路一帶曾經是林木蒼翠,樹多則蓄水,於是一條小溪從山林間滲出,沿大陽溝、會仙橋一直流到洪崖洞附近,形成一道瀑布懸空而下,落至崖間再順著巖石自上而下地匯作涓涓細流。在少雨的秀節,水就呈星星點點往崖下滴,水珠兒被陽光映透得個個如綠珠碧玉,便有文人騷客們將其稱為「洪崖滴翠」。
評出巴渝十二景的清巴縣知府王爾鑑贊曰:
洪崖肩許拍,古洞象難求。攜得一樽酒,來看五色浮。珠飛高岸落,翠湧大江流。掩映斜陽裡,波光點石頭。
老重慶人閒來無事之際,倒也有「攜得一樽酒,來看五色浮」的雅趣。可惜光陰荏苒,城市膨脹,歲月穿梭,美景早渺,或者說洪崖洞脫胎換骨,顛覆了傳統,倒與金碧輝煌的《千與千尋》中湯婆子的油屋有了異曲同工之妙。
時代不是在和人開玩笑,但懷舊的情感不得不說很重要,至少對我來說,我以為大多數能稱得上老重慶的街坊鄰居不會去洪崖洞的根本原因,不是因為人滿為患,也不是因為要響應號召,而是因為在這裡,我們確實再也找不到微妙的獨屬於重慶的那層懷舊味道。
但是,最近,洪崖洞傳來了重逢1980街區開街的消息。這個收藏山城記憶的特區,將老渝中最有代表性的水果批發市場、八一路筒子樓、打銅街、太平門河街、大陽溝市場等進行了神還原。
筆者便擇一個工作日的上午,在洪崖洞前仍未變得摩肩接踵的空檔,鑽進了這個幾乎每個到重慶的外地遊客必到的景點,與久違的時光重逢。
洪崖洞重逢1980街區分為內外兩城,外城免費,內城和鄧麗君劇場聯票39。
在外城腳步輕浮,熟悉的記憶被瞬間喚醒。不多的四五十歲的本地遊客,不時發出我因為矜持而沒捨得喊出來的歡樂。
「我們以前…」這大概是每一句感嘆的開始。大家從那時候走過來,這鮮活還原了過去樣子的街區,怎能不引動人們內心的懷念?
路邊的小賣部像從前一樣,掏五毛錢買包零食,能承包一天的歡喜;黃色的公用電話,另一端有相愛的人;煙櫥裡古老的煙盒,每一個都有時代的印痕…
在外城走過大陽溝菜市場,走過市中區供銷社,來到太平河街,印象中最隨意的壩壩茶館,接過打發光陰的重擔,以一碗釅釅的老鷹茶苦出濃烈的清涼;蔥姜蒜和油辣子海椒混合的香味直衝雲霄,那是誰家的涼麵剛剛和好?
如今已經越來越做得精緻的山城小湯圓,在這裡還能發現它最原始的模樣。
最讓人意外的是,印象中已經絕跡的撞球桌堂而皇之地擺在路旁,讓我想起讀大學時實習期間,大家湊份子包下的那張撞球桌子。每天緊張的學習之餘,發揮幾杆「專業」水平是最拉風的事。
八十年代的娛樂方式遠不如今天先進,影音娛樂最接地氣的方式是錄像廳。街區上自然少不了這種當時遍地開花的放映場所。把走在過去的自己又朝從前狠狠推了一把。
在外城閒逛,就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我很擔心,下個街角,會不會遇見出門打醬油的自己?那麼,我是誰?
走過了外城,我確定不放過內城。如果說外城純粹挑動了懷舊氣氛,那麼,內城就是新舊交替的混沌。它又是一條感性的通道,將割裂的年代圓潤地包容在一起,利用聲光影和記憶的形態。
妖豔霓虹,靡靡之音,走進街區,在很有時代氣息的上世紀港式慢歌裡,比如《千千闕歌》這類曖昧得過分的柔軟中,你滑入自己不知所措的青春。
切換起來毫不違和的廣播體操、新聞聯播、校園民謠、午夜DJ、勁爆舞曲像不同年華的自己在排隊,你聽著音樂,仿佛走過從稚嫩單純到世故圓滑的自己,忍不住想和他們一一握手。
然後你假裝不認識他們,卻不點破他們遠遠地跟隨,不同的你緩緩經過山城電影院的大門,走過重百大樓的門臉。
替少年時代的自己再投一次幣,在市中心廣場旁的街機上,或者坐在第一代電視遊戲機的小攤,再玩一把經典的魂鬥羅。
劣質電子螢屏前的長木凳,是否耽擱了你的光陰?你第一次熬夜是不是為了「潛水救人」?誰知道呢?我們把不好的過去埋進時光的墳塋,只允許它在可控的回望過去之際短暫詐屍。
過去的自己走著走著就慢慢消失,你可以搭乘5路電車,從城中解放碑回到來時的江北農村。
一定要到老資格的山城照相館去拍張照片,拿回去與翻箱倒櫃後找到的老相片做個比對,看那時的笑和今天的笑有怎樣的不一樣,過去的自信和今天的英俊有幾多差異。
洪崖洞1980街區內城設置了很多互動區域,在你走在其中時,可以去舊驛站尋找屬於自己的那封來自過去的信,如果願意,你可以把它讀給未來聽。
你可以在電話亭給未來的自己打個電話,或者給錯過的某個女人說說心裡話。反正,除了模糊的時間能認真傾聽,對包括你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它都是夢中囈語,當不了真。
轉進展示的居民居住空間,似乎昨天你才從中搬離。
堆在牆角的蜂窩煤,是媽媽牌回鍋肉的堅強保證;三峽牌單筒洗衣機,強勁的水流無數次滌蕩乾淨我們染上了墨水的紅領巾;紅鯉魚的搪瓷面盆,大概是鄙人剛考上大學時鄰居送的禮…
最喜歡那臺床頭的黑白電視機,每天夜晚,一家人的歡聲笑語都由它開始…
洪崖洞1980街區,並不驚豔,它和這裡入夜後打動世界的燈火輝煌完全不搭調。但是,它給了本地人一個非去不可的理由。
它把重慶的昨天完美呈現,從衣食住行的每個方面。
我們滿足於繁華錦繡的今日重慶,並發誓讓它以更華美的儀態邁向未來;但我們始終堅守歲月難忘的情懷:知昨日之不易,便更懂對城市脈絡的珍惜。明明白白才能腳踏實地,把山城建設得更加美麗。
洪崖洞,因為你的重逢1980街區,打破了重慶土著不參觀的魔咒。在這裡,我們可以重逢已經離開的自己。就憑這一點,不得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