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黃蟹肥,肉白膏紅。秋天到了。又是吃螃蟹的時節了。那日,有一賣螃蟹遊走的小販。周邊的同事挑著撿著……有人和我招呼著買幾個螃蟹。我搖搖頭。婉拒。不是說螃蟹不美味。只是我真的沒太多的興趣……因為曾經有段時間吃得太多,可能已經把這輩子該吃的都吃完了。再者,螃蟹雖美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吃的。我自己清楚我也是只能偶爾食之,不可造次。吃螃蟹是個細緻活,來不得急躁……總覺得不如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來的痛快。看著螃蟹想著螃蟹。我在想這螃蟹何時成了美味?我在想這螃蟹是達官貴人的桌上佳餚還是鄉野百姓的美味小食?我問了這些同事,你們小時候吃過螃蟹嗎?什麼時候開始吃的螃蟹?同事回答到了南京才接近螃蟹食用螃蟹。小時候在老家農村偶爾看到小河溝裡的小螃蟹。也只是作為玩物而已……
我在想了這螃蟹到底是有錢人吃的佳餚還是百姓吃的小食呢?什麼時候開始成了眾人難得一食的奢侈的食物了呢?有時候有些食物隨著時代的發展,有些身價上升了。有些身價貶值了。記得幼時吃著那莜麵餄餎,你哪怕是配著在好吃的油鹽蔥蒜,吃起來也感覺是難以下咽,再也不如大米白面好吃……時過境遷那年去了北方,主人擺了宴席。山珍海味,雞鴨魚肉……盡顯奢華。也沒啥感覺。後來主人說是上養生保健的美食。端上來一看就是那幼時吃的莜麵……弄點調料拌拌居然也是美味無比。吃起來居然是那麼細膩那麼順滑。也不覺得難咽。是那莜麵變了還是我人變了?當然那品種那磨麵的過程肯定也有變化……
再說那幼時歲月粗茶淡飯。能吃個炸油條都是過年來客才能吃到的美味。現在想起來這個還能吃嗎?不好說是垃圾食品,起碼那什麼明礬(十二水合硫酸鋁鉀)雖然能做中藥,但還是少吃為妙。什麼時候痴呆了還不知道咋回事呢?你說說看那時候吃塊糖,吃個蘋果那是天大的美食。一個蘋果能從早上吃到晚上。現在誰還把這東西稀奇?好了扯遠了說螃蟹。這螃蟹,歷史上早有記載,只是我覺得人家在吃的時候是不是把他當回事?那是另外一回事。中華民族是較早懂得吃蟹的民族。《周禮》中載有「蟹胥」,據說就是一種螃蟹醬,可見早在二千多年前,螃蟹已作為食物出現在我們祖先的筵席上了。
把吃螃蟹作為一種文化,作為聯繫到人生,作為一種灑脫,作為聯繫到美酒飲食……還是那個從魏晉時期開始的。《世說新語·任誕》記載,晉畢卓(字茂世)嗜酒,間說:「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這種人生觀、飲食觀影響許多人?我說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做個痛快人。他說的一手持酒,一手拿蟹。如此足一生。也是痛快!那麼在歷史上究竟是把螃蟹當成了宴席上的一道美食或是成為百姓飯桌上的家常菜。我在想可能始終都沒成為一番潮流。因為畢竟它是一種地方性的一種季節性的食物。
前幾年曾看到了一張舊照片。說的是解放前有窮人沒吃的用螃蟹充飢的照片。後來儘管也有文章分析這照片的內容,又說是不可能,窮人吃不起。又說是可能是賣螃蟹的,又說是可能是有錢人送的,又說是撿的死螃蟹……總之意思是窮人吃不起螃蟹。也有人認為可能是事實的,因為那時的螃蟹畢竟還是野生的。一種地方的物種,加之那時的流通。不可能大範圍流通。也不可能造成缺乏緊張。窮人自己可以去捉可以去撈來賣。自己吃點也無妨。
(這張照片是一個叫做瓦爾特·阿魯法特的美國人於1945年10月在上海街頭拍攝的。二戰期間,瓦爾特在獅子山號驅逐艦供應艦上的工具間服役。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以後,原本計劃進攻日本本土的獅子山號,轉而停靠上海。1945年10月12日到1946年2月5日,獅子山號在上海休整了近4個月。作為一個攝影愛好的瓦爾特,閒來無事,在上海的街頭巷尾拍了不少照片)他記錄的僅僅是40年代一個上海的窮人在吃螃蟹。也沒說明什麼。只是說一個上海的窮人在吃螃蟹充飢。
江南是產螃蟹的地方,那時的螃蟹也都是野生的,誰都可以去捉,去捕撈。有人可以捉了螃蟹去賣。也有可能有些人閒暇去捉自己解饞……而且這種地方性季節性的產品也不可能流行到全國。所以也不是不可能。那什麼時候開始把螃蟹,江南的大螃蟹,陽澄湖的大閘蟹流行起來甚至流行到全國,有一種說法比較靠譜。追本溯源,大閘蟹的傳播史,大致路徑是由江南至港臺,轉道回內地,由南方到北方,慢慢燎原。
大閘蟹一直是江浙滬一帶流傳的地方美食。看清人筆記,凡是提到大閘蟹的一般都是江南文士。到了民國,大閘蟹開始在上流社會中流傳,那時上海成為移民城市,各路人馬聚集上海灘,黃金榮、張嘯林、杜月笙並稱「三大亨」,杜月笙特別講究做人,說人生要吃三碗面:體面、場面、情面。在秋冬設宴時必上大閘蟹,因為宴席有了這一上海特產才算得上體面。大閘蟹名聲暴起是在香港。解放之後,眾多上海名流顯貴移居香港,大閘蟹就從尋常吃食成為思鄉之物,每到秋季,睹物思人,遙想當年勝景,已如明日黃花,唯有這大閘蟹可解相思。
有哪位先生講過他小時候的故事,他家在江蘇泰興,當地的大閘蟹都是要出口臺灣香港,用以換取外匯,他們小時候螃蟹五毛五一斤,吃起來管夠。我也看到過一些住在江南的網友寫過的小時候抓螃蟹吃螃蟹的故事。都沒有把吃螃蟹當成一種奢侈。當時的運輸並沒有現在發達,大閘蟹運抵香港臺灣,死傷過半,自然價格上漲,又被各路名流追捧,一時間,大閘蟹成為港人眼中的尊貴食材,人人以吃蟹為貴。這股風又以「出口轉內銷」的方式轉移到內地,首先是廣東沿海,受港臺文化衝擊猛烈,在80年代之後,吃蟹這種原本的普通人的美食漸漸成為有錢人的吃食,大閘蟹於是有了階層屬性。
具體大閘蟹風潮傳播到北京,已經是90年代中後期的事情了。此時眾多江浙滬籍官員位列京官,江浙人士在朝為官,自然少不了思念家鄉吃食,念蓴鱸之思,懂得此道的人自然少不了年年以大閘蟹孝敬諸位。要知道,娛樂明星往往左右著穿衣時尚,政府官員往往決定著吃喝消費潮流,以拉菲為代表的波爾多葡萄酒在中國比勃艮第葡萄酒更為暢銷,原始原因就是領導偏好;茅臺酒的股票高漲總是比得過五糧液,也是因為領導喜歡;大閘蟹也是一樣,風潮自上而下,普及民間,原本普通的大閘蟹便有了萬千講究,看產地,帶戒指,辨真偽,年年中秋一蟹風行,大街上那麼多掛著「陽澄湖」招牌的門店,一年不開張,開張抵一年,皆是如此。
後來三公消費之風剎車,大閘蟹才算完成了最終的北方普及,成為一種秋天的儀式。現在的螃蟹除了陽澄湖,還有洪澤湖,還有固城湖……這個湖那個湖,人工繁殖到處放養。可以滿足了這些普通百姓吃個螃蟹的需求。到了這個季節如果不吃幾隻蟹,好像缺點什麼……所以常常可以在朋友圈裡,小視頻裡,餐桌上,飯店裡看到紅彤彤的大閘蟹。但它終究是一種地域性季節性的食物。不管是為了滿足什麼,偶爾食之足矣。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