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波詭雲譎的歷程中,有一樣東西,似乎從農村走出來的人,都離不了它。不管身居何處,是城裡還是鄉下;不管身在何位,生活質量是上乘有餘還是揭不開鍋,在那個牆角旮旯處,都會有一個藏匿得很深、不被一般人發現的鹹菜缸,一是應對日常食用,二是「醃點鹹菜好過年」。
1985年左右,符合「農轉非」政策,媽媽和弟弟由萊蕪舉家遷移到肥城煤礦,搬家的那幾天,媽媽將一個大號泥瓦糧食甕、一個中號鐵質洗衣盆、一個不大不小的搪瓷鹹菜缸,拾掇完畢,整裝待發。記得當時大哥還說,這些東西不好運輸,就不要帶了。我也覺得不方便,但除了這些家什算是家底,還能帶什麼呢?於是糧食甕、洗衣盆、鹹菜缸不遠幾百裡,來到了礦山。
起初,礦上還沒分房,除了已經復工的我在單身公寓居住外,一家人租居在親戚家,自然這些家什都派上了用場。破家值萬貫,關鍵是用得著。迫於生計,媽媽在礦山幹上了家屬煤炭揀選工,下了班,既得照顧上班的爸爸,還要呵護上學的倆弟弟。有點閒暇,媽媽就延續在萊蕪老家的習慣,捯飭點各種胃口的鹹菜,填補飯食,調節口味,活躍生活。水蘿蔔胡蘿蔔上市了,囤一些,洗淨晾乾,買幾斤大鹽粒子鋪上,分層醃製,來年食用。市場上的萵苣價位下調了,媽媽會買一些回家,去葉削皮,抽絲去根;黃瓜快下市了,到集市上買一些黃瓜妞兒,即醃即食,味道之鮮美,咀嚼之脆生,喝稀飯也好,替代主菜也罷,不失為佳品。後來住上樓房,這時兩個弟弟也陸續參加工作,生活條件好轉了,媽媽開始到農村的集市上,挑選一些家養的雞蛋鴨蛋,單獨醃製一小缸子,作為鹹菜的上級產品,以備年下來親戚時使用。有一次老家老人,爸爸在班上,媽媽找了個鄰居陪客,吃著吃著,主菜告急,關鍵時候,「米不夠,湯來湊」,主菜不足,鹹蛋替補,才為當時的尷尬解了圍。有時,我們弟兄幾個休班回家與爸媽團聚,媽媽鄭重地從鹹菜缸裡撈出幾枚醃製了幾個月的雞蛋鴨蛋,快刀切蛋,蛋白微醺,蛋黃流油,酒盅一端,心自歡暢。
尤其是最近這些年過年,大魚大肉開始豐富起來,朋友聚餐、工友聚會、同學團聚開始風起雲湧,於是王八的「裙」拌上幾絲鹹菜,讓酒席上的人人嘗到了鮮味。年下集中的這段時間,酒店飯店的菜餚吃膩了,多想回家嘗嘗媽媽研製的鹹菜啊。弟兄幾個湊在一起,放下了原先比賽誰做的雞香魚美,而是換成了誰做的鹹菜大伙兒喜歡吃。三弟的胡蘿蔔鹹菜細絲經醋一點撥;二弟的疙瘩鹹菜絲拌香菜;我的現學現賣的「鹹菜煎雞蛋」,著實贏得了一片片讚嘆聲……
時代在變,人們的飲食習慣在跟著變。前年臨近過年,媽媽還在說,大魚大肉少準備,備點鹹菜好過年。去年元宵節前後,媽媽做了眼部手術,血糖有點不穩定,飲食上聽從醫生的話,不再提醒準備鹹菜的事。實際上,我在媽媽的儲物間裡發現,在牆角處,媽媽醃製的疙瘩鹹菜和鹹雞蛋,還有半缸子。「血糖高吃鹽多了不好,吃醃製的菜不好,這幾年不醃了。」媽媽昨天對我說。這下倒好,鹹菜味,淡了,我想,會越來越淡的。「醃點鹹菜好過年」,也會成為歷史嗎!
作者 張修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