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孫春龍/緬甸報導
佤邦地區承諾為了和平會逐步關停邊境賭場甚至有條件解除武裝
在多次深入金三角採訪報導後,《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終於得以坐在了鮑有祥的面前。
近10年來,鮑有祥一直處於世界輿論的旋渦中心。美國《時代》周刊稱他是「毒品王國的君主」2005年初,美國紐約州地方法院起訴包括鮑有祥在內的撣邦第二特區(佤邦地區)八位武裝首領,罪名是「販賣毒品」。
1996年,鮑有祥聯合緬甸政府一起打敗金三角當時最大的武裝販毒集團——坤沙,一躍成為金三角最為耀眼的人物。同年,鮑有祥籤署《禁毒宣言》,以自己人頭擔保,從2005年6月開始全面禁種罌粟。
2006年3月,正是罌粟花開的季節,緬甸北部的崇山峻岭中卻已經沒有了以往的豔麗。然而,花開百年的罌粟,能否真的從這片土地上永遠地消失?鮑有祥如何看待金三角風雲變幻、梟雄更替的歲月及武裝組織公開販毒的歷史?他是否能夠信守禁種的諾言?
3月6日,「佤邦聯合軍總司令」鮑有祥與《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展開對話。
「我們不希望成為世界人民的敵人」
《瞭望東方周刊》:你在2005年立下毒誓,以自己人頭擔保宣布全面禁種罌粟,並為此把自己的親弟弟撤職、親侄子送進了監獄,是什麼樣的原因促使你在禁毒問題上下這樣大的決心?
鮑有祥:英國統治緬甸後,把罌粟的種子帶到了這裡。100多年過去了,我們卻越種越窮;罌粟給我們的百姓和政府帶來的危害非常大。我們有很多的土地,為什麼不能充分利用它去發展其他方面的經濟呢?另外,這樣做也是為了民族的生存,我們不希望成為世界人民的敵人。
《瞭望東方周刊》:你宣布全面禁種罌粟已經有近一年時間了,現在正是收割的季節,禁種工作有沒有達到你的預期?
鮑有祥:我可以向全世界宣布:我們實現了當初的承諾。從去年底到今年初,我們派人檢查了許多次,在這塊三萬多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只發現了一些人偷種的10多畝罌粟,已經全部剷除。最近中國雲南省派來的緝毒警察到我們這裡複查,沒有發現一株罌粟。
《瞭望東方周刊》:佤邦地區的老百姓生活還非常苦,禁種之後,他們沒有了經濟來源,許多人可能馬上要面臨沒飯吃的生存困境,佤邦有沒有考慮如何應對?
鮑有祥:老百姓真的是苦呀!我們的辦法是:一是採礦,把菸農轉變成礦山工人,這裡的礦藏資源很豐富;二是大力推廣替代經濟作物的種植,增加百姓的經濟收入。
罌粟種植在金三角存在了100多年,現在終於實現禁種了,的確不容易,困難很多,希望國際社會能給予我們更多幫助,用5~7年共同克服這個困難,最起碼不要讓我們的老百姓因為禁種餓肚子;以前老百姓病了就吸大煙,現在病了連大煙也沒得吸了。衣服、大米、醫藥以及農業技術等都是我們急需的。
「以毒養軍是為了生存」
《瞭望東方周刊》:一年多前,你本人在內的佤邦地區的八位領導人被美國一家地方法院起訴,罪名是「販賣毒品」,你如何看待這次事件?
鮑有祥:這是一個政治迫害。為什麼在我們馬上就要實現全面禁種罌粟的時候卻要起訴我們?難道美國不希望看到我們禁種(罌粟)?也許這是一場誤會,但我們還要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們真的想禁毒。但人家真要制裁,我們會自衛。
《瞭望東方周刊》:在金三角的歷史上,武裝組織以毒養軍已經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你如何看待這段歷史?
鮑有祥:為了生存。
《瞭望東方周刊》:佤邦地區南部171軍區司令魏學剛早在幾年前就被美國懸賞200萬美元通緝,他曾經參與販毒也是一個事實。我去年曾去過171軍區,發現那裡的經濟發展非常快,老百姓的溫飽問題已經解決,你如何評價你的這位部下?
鮑有祥:一個人犯錯誤是避免不了的,而且是在特殊的歷史時期犯下的錯誤,只要改了,我們就應該原諒。魏學剛對佤邦的貢獻特別大,佤邦南部都是在他的領導下發展起來的。他還幫助了幾千名學生,修建了好多條路。
逐步關停邊境賭場
《瞭望東方周刊》:在中國,黃、賭、毒被列為三大危害。你們雖然開始禁種,但賭場和色情場所泛濫,你們有沒有意識到賭場和色情場所也會給佤邦及鄰國帶來很大的危害?
鮑有祥:我們已經注意到這一點,並正在逐步解決這些問題。今年5月30日前將關掉兩個賭場,邦康的賭場因為合同還有三年半,等時間到了會考慮關停。
《瞭望東方周刊》:一些中國企業家想到佤邦地區來投資,但他們對投資環境還有很多顧慮,比如一些投資政策還有很大的隨意性,因此一些長線投資和大規模投資仍然不敢進入,你覺得這種顧慮有沒有必要?
鮑有祥:沒有必要。雖然我們目前在制定投資政策上還是「摸著石頭過河」,但總的政策方向還是穩定的,即大力鼓勵和保護外商投資。
《瞭望東方周刊》:你們的官員和士兵每個月只有相當於30元人民幣的工資,這些錢連抽菸都不夠,因此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會去做生意。作為佤邦的領導人,你有沒有意識到,這種方式會對經濟的可持續性發展以及社會和諧與公平帶來很大的影響?
鮑有祥:現在發這麼一點工資,是因為能力有限,我們每年收入只有幾千萬元,一個人每年發幾百塊都不夠,如果把錢都發給大家,建設就搞不成了。所以,這一代人要勒緊褲帶,為後代創造一些環境。
「師長比縣長好當」
《瞭望東方周刊》:你這一輩子打了無數的仗,回頭再看這段戰爭史,你是否也會有一些感慨?
鮑有祥:戰爭並不是想打就打,我們都是自衛。打了20多年,能生存到現在,確實不容易。從戰爭轉入和平,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在世界上貧窮落後的地區裡,我們是最落後的了,要改變這種面貌,需要一定的時間。
打仗的時候,我們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撤;現在搞經濟建設,比打仗還難,因為我們不能撤;其實師長比縣長好當。
《瞭望東方周刊》:有媒體稱,你是一個暴君,經常濫殺無辜,說你獨裁專政,家財萬貫。傳說比較多的幾個事情是,因為衛兵沒有敲門進入了你的房子,你一槍將他打死,還說你給每個女兒的陪嫁是3000萬元人民幣。你覺得自己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鮑有祥:我是有一點錢,但大部分都搞了佤邦地區的建設。其實我的性格很溫和,但對方要欺侮我的話,我就要對付對方。在生活上,我是一個不講究的人,吃飯時有一盤辣椒就行。前一陣我得病,也和我的飲食不注意有關。
「不會分裂國家,不會搞獨立」
《瞭望東方周刊》:鮑家兄弟在佤邦地區的統治中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三名政治局常委中有兩名,你的三弟還是佤邦最大的縣的縣長,你有沒有考慮這種格局會引起一些非議?佤邦有沒有考慮民主化發展的進程?
鮑有祥:我的這幾個兄弟的提拔,都是大家民主推薦的。他們幹到這個位置,也不是因為我一步登天,他們是憑著自己的軍齡和資歷,也不排除有人有這樣的議論。
我們承認自己還是一個小軍人政府,但會儘可能做到軍政分離,互相配合協調。我們這裡非常落後,許多人連基本的法制觀念都沒有,更談不上民主。以前各個村寨都是「頭人」說了算,現在要改變這種情況,但要有一段時間。
《瞭望東方周刊》:前幾天,因為一些領導沒有嚴格執行封山育林的命令,亂批木材,包括一名佤邦聯合黨副總書記在內的10多名官員受到處分,這次的處理影響非常大,你是出於什麼原因這麼做的?
鮑有祥:我們去年發了封山育林的命令。後來我回老家養病,今年初我養病回來的路上,發現有好多運木材的車。我就很生氣,我病了幾個月,怎麼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因為濫砍濫伐,我們的土地越來越寡,水越來越小。為了長遠發展的考慮,我們必須堅持執行這項禁令,最起碼以後別讓我們蓋房子也找不到木料了。另外,緬甸聯邦政府也給我們提過這樣的要求。
《瞭望東方周刊》:法國駐緬甸大使蘭卡姆在去年底考察佤邦禁毒工作時曾稱,佤邦在市場和文化上對中國的依賴性越來越強。你怎樣看待這個問題?
鮑有祥:佤邦地區處於緬甸邊遠地區,在地理上卻接近中國,和中國有約500公裡的邊界線,佤邦地區人使用中國的人民幣、用中國的手機信號、看中國的電視節目、說中國話,這都是地理、歷史以及現實情況決定的。但不管是市場也好,文化也好,佤邦地區永遠是緬甸的一個組成部分,佤邦地區決不會分裂國家,決不會搞獨立。其實各種文化並存,這是一個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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