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淮河入洪澤湖的河口,秋水長天船來船往。腳下是明代石工防浪堤,黑色的火山巖砌出一道弧線。洪澤縣老子山鎮龜山村,全國首批鄉村旅遊重點村,村民胡明江站在村頭的觀景臺上自豪地說起村子的歷史:「我們身後就是淮瀆廟,祭祀淮河河神和大禹,乾隆和道光兩位皇帝寫過匾額。」
那是一排剛修繕好還沒對遊客開放的青磚平房,見記者將信將疑,他打開門領著記者看牆裡嵌的兩塊碑,一塊是清代曾任兩江總督的陶澍遊覽龜山時寫的五首詩,有「鐵鎖尚傳神禹跡,丹爐先訪老君臺」等句,另一塊是清代曾任河道總督的麟慶重修淮瀆廟後,奏報導光皇帝並得到御筆牌匾「星瀆昭靈」。
「我9歲起就住在這個屋子裡,直到今年上半年,為了村裡發展旅遊才搬家離開。」胡明江今年66歲,與這兩件珍貴文物朝夕相處了大半輩子,每當村裡來遊客,開朗健談又當過村支書的他就自願當導遊,聲情並茂地「推銷」龜山村。
龜山村是個只有780位村民的小村莊,但因為歷史文化底蘊深厚,2014年就被國家六部委認定為「中國傳統村落」,是千裡淮河沿線第一家。這一下點燃了村民們的自豪感,原來那些平常不多看一眼的碑、井、廟址都是別處沒有的寶貝!
村裡就是從那一年開始發展旅遊的,有人慕名遠道而來卻沒處吃住,朱德好等4位婦女利用家裡的房子開起了飯店,用茭白、菱角、龍蝦、螃蟹等新鮮水產品做農家菜,一年就掙了十二三萬元。
當發展旅遊成為共識時,道路怎麼走就成為首要問題,是大拆大建造景觀,讓村莊面貌煥然一新,還是保持自然狀態,留住鄉土生活?2015年南京大學賀雲翱教授團隊做了保護發展規劃,確定了「保護原生態、留下原住民、展示原生活」的理念,不過度商業化,不改變山水格局,不隨意拓寬路面,除了電線桿、廣告牌、電話亭等要改造或隱藏,日常的民居、圍牆、菜園、水井、花木等院落格局都要保護。一言以蔽之,不要把村落造成景區,而是把鄉村生活變成景觀。
胡明江帶著記者在村裡轉悠,濃濃的桂花香沁人心脾,淮河畔的步道邊不知名的野花五顏六色,雞鳴狗吠聲遠遠傳來,坐在門口剝豆擇菜的大媽淳樸地跟我們打招呼,這不是一個專為遊客準備的旅遊景點,卻讓人體會到什麼是真實的美麗鄉村。
而文脈才是龜山村最大的魅力:傳說大禹治水時降伏了淮河水怪巫支祁,壓在龜山下,魯迅認為巫支祁就是孫悟空的原型。村裡有口支祁井,井裡當然沒有猴妖,但旁邊卻有一座宋代佛塔地宮,挖出的阿育王塔石構件上有釋迦牟尼步步生蓮、捨身飼虎的圖案;
火山巖鑿成的明代「聖旨碑」上寫明龜山□□湖一帶不準割草砍樹、放牧牲畜,以保護堤壩;
明代嘉靖石碑上,漕運總督唐龍撰文記載重修淮瀆廟的過程;
清代大學士阮元撰文並書寫的《移建安淮寺碑》字跡依舊清晰……
就在遊客駐足觀看的時候,熱情的村民會過來給你講解,順便講講北宋滅亡後,還沒成為宋高宗的趙構在這裡下船,留下「御碼頭」的遺蹟;唐朝人發現水下有鐵索,怪獸發狂把拽它的幾十頭牛都拽到了水底,留下了「百牛潭」的地名。說者眉飛色舞,聽者津津有味。
這樣的古村當然會吸引遊客,但與很多景區拼命招徠客人不同,龜山村很克制,每天限流800人。遊客少了怎麼能掙大錢呢?
胡明江笑笑說:「我們主要不靠這個掙錢。」走在田野裡,他手指路兩邊,一邊是他承包的70畝稻田,稻穗飽滿金黃一片,裡面套養龍蝦;一邊是他承包的70畝水面,養殖螃蟹,140畝地每年銷售額40多萬元。靠水吃水,水產養殖富了胡明江這樣的一方百姓。
那麼,發展鄉村旅遊對於龜山村意味著什麼呢?它讓村莊變美了,更讓人有了文化支撐的精氣神,家家戶戶把狗拴起來、雞圈起來,牆麵粉刷一新,院子裡種上花草,垃圾絕不亂丟,用一個漂漂亮亮的村子迎接四面八方的遊客,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待客之道。而遊客們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文化遺產的價值,讓村民們為自己生活的地方感到自豪,和傳統文化一同復興的,還有守望相助、尊老愛幼、誠實守信乃至忠孝禮義的鄉風民俗,千年文脈帶動了鄉村旅遊,鄉村旅遊又帶動了鄉村振興。
不久前,為了保護生態,洪澤湖地區完成了退圩還湖、退漁禁捕。生產方式改變了,但是承載著千百年漁業文化的漁網不能丟。胡明江告訴記者,老子山鎮正在規劃在龜山村一片400畝的水面上開辦一個「歡樂漁場」,讓村民由捕撈者變為表演者,從船員變為演員,遊客白天可以體驗漁家生活,晚上可以品嘗漁家船菜,上演新時代的「漁家傲」。
龜山西崖上曾有米芾書寫的「龜山」摩崖石刻,可惜60多年前被採石炸毀。胡明江說:「我們富起來了,龜山現有的文化遺產要在我們手裡一點不少地傳下去,這是村子的根和魂。」
本報記者 陳 潔 傅秋源 王宏偉
本報實習生 劉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