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人物】周祖成,清華大學教授、博導。1958年考入清華大學無線電電子學系。1986年因863計劃45歲從雷達領域轉入EDA領域;1995年,創辦我國最早、配套最先進的EDA實驗室;1996年,發起中國研究生電子設計大賽,大賽至今24載,成為在我國研究生辦賽時間最久、規模最大、影響力最強的研究生創新實踐賽事;2016年在75歲時又發起了中國研究生創芯大賽。曾獲電子工業部(工信部前身)科技進步三等、二等和一等獎,以及國防部科技進步二等獎。
圖示:周祖成教授
本文要點
(上)教書育人
1.長江邊上走出的少年 挑著扁擔進京求學
2.一心想著「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機緣巧合留校任教
3.「你一個博導,怎麼什麼都管?」
(下)惠及產業
4.45歲涉足新領域 因863計劃從雷達轉到集成電路
5.從資料消化成講義 一步步建立教材、課程和實驗室
6.發起兩大全國性研究生賽事 將先進電子設計推廣到國內
7.「願在有生之年 看到我國集成電路從進口轉為出口」
(下)惠及產業
4、45歲涉足新領域 因863計劃從雷達轉到集成電路設計
文革期間,1970年清華無線電系搬到四川綿陽。
為了將荒廢的時間補回來,周祖成一心撲在業務上。他在負責雷達終端組的科研工作的同時,還給工農兵大學生開了《數字電路與邏輯設計》課程。1974年,周祖成參與國家防空自動化工程的恢復工作,負責雷達頭信號檢測與數據處理的項目;還參加國家京廣路以東,雷達航空管制體系的規劃工作。1975年,他利用130計算機的中小規模集成電路和磁芯存儲器,設計出雷達頭的信號檢測和數據處理設備……
在綿陽一呆就是8年。1979年周祖成回京,38歲的周祖成意識到自己「人到中年、承上啟下」,更要加倍努力將工作做好。
回來的第二年,他帶領項目組完成的「513雷達加裝CCD-MTI」項目,成為清華大學無線電系返京後的最早鑑定的科硏項目,並獲當年國防部科技進步二等獎。第三年,他們的「雷達自動檢測設備」項目獲得電子工業部科技進步二等獎。1985年,周祖成帶學生去南海島嶼,實現南海地區雷達情報的數位化聯網。又與其他師生團隊在成都雙流機場,完成民用航空管制雷達797加裝雷達自動處理設備的聯試,該項目獲得電子工業部科技進步一等獎。
此時的中國,正在進行一次科教興國的重大戰略部署。1986年3月3日,王大珩、王淦昌、楊嘉墀、陳芳允四位科學家向國家提出要跟進世界先進水平,發展中國高技術的建議。後來,中共中央、國務院批准了《高技術研究發展計劃(「863」計劃)綱要》。
由於在計算機、英語等方面有一定的基礎,系裡推薦周祖成參與國家863計劃。當時的周祖成的思想是「要為國家做一個馴服有為的工具」,為此聽從學校安排,跨界進入一個全新的領域——集成電路設計的電子設計自動化(EDA)。
進入EDA領域時周祖成已經45歲,要在一個全新的領域開創局面充滿挑戰,首要的是自已要過半導體工藝、計算機和英語三道「關」。
關於「半導體工藝關」這一關,周祖成原來是學雷達的,半導體工藝中的擴散、摻雜、光刻等,他都不了解。為此,他一邊學習相關資料,一邊到半導體車間裡,全程跟工藝線做了一個電晶體來體驗半導體工藝。周祖成肩負著學與教的雙重擔子,他說:「這樣不僅自己可以掌握,給學生講課時也能更生動些。」
而「」計算機關」這一關,周祖成在文革期間接觸的計算機是用它做雷達信號處理。為此,他找到清華計算機系的兩個老師,向一位老師請教計算機的硬體知識,向另一位老師請教軟體知識。那段時間,他除了上課,其餘時間就呆在機房搗鼓機器。
至於「英語關」這一關,他上大學時學俄語,直到大學三年級時,因中蘇關係惡化,交往中斷,才以第二外國語方式學英語,對英語只能看懂,聽、說、寫都較弱。45歲再次攻克「英語關」,難度可想而知。他下決心一定要拿下,聽不懂的就硬聽;有外商搞產品介紹會,他都會去聽,藉機會用英語和外商交談,慢慢就結結巴巴可以開口說了。「這一關只能自己逼著自己過,後來就覺得可以了。」他提到。
接受廠商的正規培訓也是一個重要的學習環節,因為購買了廠家的軟體,按照合同要求,20世紀80-90年代,周祖成先後5次到香港、新加坡、美國參加外企培訓。每次培訓,他會在頭天晚上把第二天要培訓的手冊內容讀一遍,當天培訓不懂的地方再請教比自己年紀小的培訓教師。
經過幾次培訓,周祖成基本上入了門,也讓他認識到了差距:「確實我們要學,要追,要拼!」
5、從資料消化成講義 一步步建立教材、課程和實驗室
上個世紀70~90年代,由於對半導體產業規律的認識不足,以為「只要有了設備就能生產」,於是從國外引進了大量二手和淘汰的設備建立生產線,由於缺乏晶片設計能力以及運營管理能力,最後這些生產線未能發揮價值。
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時歐美在EDA軟體上限制對中國出口,這促使國內開始EDA系統研發,並在1993年中國自主研發的EDA「熊貓系統」問世。隨後,歐美在EDA領域放棄了對中國的封鎖和禁售,美國的EDA企業也相繼進入中國市場。
然而,在市場大潮面前,出現「造不如買,買不如租」的局面,國產集成電路產業傾向於採用國外現成的成熟軟體,國產EDA軟體則喪失了發展的機會。
在艱難的條件下,在國內高校中隱忍堅持的學者們和熊貓系統「後裔」的相關企業,保留和呵護著國產EDA軟體的火種。「做EDA,興趣使然入了門;進入這一行後,發現我們處在非常艱難的階段,就有一種使命感,想把這個行業做起來。」周祖成說道。
EDA作為晶片設計的重要工具,在推進集成電路的發展上不可或缺。EDA軟體不是簡單單一或幾個軟體 ,涉及近百種不同的技術的軟體工具集群。
圖示:1994年開始在《國際電子報》歷時近9個月開展「EDA講座」,累計4個合訂本
為了開拓國內的EDA事業,周祖成不斷地摸索學習。一方面他促成了「清華大學微波與數字通信國家重點實驗室」和電子工業部情報所(一所)在《國際電子報》上歷時(1994-1995年)近9個月的「EDA講座」,向電子相關產業和院系的從業人員普及和介紹EDA。另一方面,他較早在高校的教學中推出集成電路與系統自動化設計方法學、ASIC design等相關課程;並相繼編輯和出版多套EDA相關書籍,比如:《電子設計硬體描述語言VHDL(1994年)》、《SystemC片上系統設計(2004年)》、《數字電路與系統教學實驗教程(2010年)》;並在1997年參加《集成電路全書》編委會,完成了《專用集成電路(ASIC)和集成系統(SoC)自動化設計方法》的著作。以推動我國集成電路高層次人才的培養。
例如,為了推動英文書籍《VHDL》(硬體語言描述)在國內中譯本的發行(作者為道格拉斯Douglas L . Perry,MoGraw-Hill Inc.1991版的譯文)。當時這個是美國國防部DOD的VHSIC計劃,推動了IEEE Std. 1076-1987標準出臺,有了標準作依據之後,講硬體描述語言(VHDL)就有了依據,當1987年IEEE批准《VHDL-1987版》作為正式的設計語言以後,在1987-1988年間周祖成將原著譯成講義,給清華大學電子系研究生開課。1992年周祖成去美國接受EDA培訓時,經朋友介紹特意去見了作者道格拉斯,當道格拉斯得知自己的書被譯為講義在給學生學習時,十分欣然地授權給了周祖成中譯本版權,還應周祖成邀請為中譯版寫了前言。
上述這些教材總結了從EDA入門(設計構思與輸入)、入行(設計綜合與優化)到入市(適應市場窗口和設計的智能化)的體會。
「教學也是科研」,這是周祖成的教育理念。他多年前就意識到,集成電路高端人才的培養,與產業鏈絕對不能脫離,大學研究生培養的教育要延伸到工廠和企業。為此,他把教學朝實踐環節延伸,來推進產教融合。
1995年,周祖成在清華大學「微波與數字通信國家重點實驗室」牽頭髮起建立了北京乃至全國配套最為先進EDA實驗室。美國EDA企業Synopsys公司向清華大學捐贈20套、總價值500萬美元、當時最好的EDA綜合工具。那時一位美國大學校長帶團到實驗室參觀時,非常驚訝地發現,清華EDA實驗室擁有的設備和軟體他們的學校還沒有。
該實驗室的成立,讓EDA工具第一次進入中國集成電路行業的視野,為中國集成電路人打開了一扇面向國際前沿集成電路設計方法學的窗戶。政府工業部門相繼前來參觀,希望清華大學為他們培訓研究所和工廠的技術骨幹 。此外,中科院、TCL、海爾、華為等高校和企業前來觀摩,有些要了實驗室的設備清單,有些希望介紹骨幹為企業建立IC設計中心。
在周祖成的推動下,除了新思科技,Mentor公司、Cadence公司、SUN公司、IBM、惠普、安捷倫等國際巨頭企業先後都與清華大學建立了合作關係,並為實驗室捐贈先進技術和設備;這種合作思路也開啟了很多企業陸續與清華大學的合作。
這種校企的合作打破壁壘,跨越了校園的圍牆,使得在科研工作一線的研究生受益匪淺,研究生通過先進的設備做實實在在的集成電路產品設計,比僅僅聽課考個分數印象要深刻得多。同時,也促進了高校與企業的共同發展,形成了良好、開放的產教融合的生態環境。
退休前的20年時間,周祖成相繼建立了清華大學「VHSIC實驗室」、清華大學「微信與數字通信國家重點實驗室CAD中心」、「深圳-清華大學研究院EDA實驗室」。這些實驗室一方面承擔了國家重大專項的科硏課題,另一方面也擔付起集成電路高端人才培養的重任。
師生們在實驗室日日夜夜的研究,每當工作站屏幕上出現「Successful!」時的共同喜悅是難以言表的。「科研也是教學」周老師如是說,教學相長,在國內僅有的實驗室科硏環境中,教師水平得以升華,學生的能力受到錘鍊。周祖成強調:「人才還是有高下之別的,就像鋼材有優質鋼一樣。當別人卡我們脖子的時候,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培養卡他們脖子的人才!事實上從實驗室走出的清華人,用他們的中國芯,支撐起了中國集成電路的半壁江山」,這可能是作為清華教師最為欣慰的!」
當前,人工智慧技術被業界視為新一輪技術革命的基礎。人工智慧的發展得益於算力的提高。不能僅僅把人工智慧看成是一種算法,把各行各業的需求最後變成一個只要算出來便能解決的問題,那叫機器學習,不是深度學習。「所有新技術的發展,如果不和EDA結合就很難發展。」周祖成指出。
為此,在20年前促成清華-Synopsys高層次設計實驗室建設的老夥伴(新思科技Synopsys的Co-CEO陳志寬),2018年來華接受「中國政府友誼獎」之際,周祖成又推動了Synopsys向清華大學(單價7500萬美元AI Compiler工具)的捐贈,策劃推進於2019年成立了「清華大學·新思科技人工智慧聯合教學實驗室」,以推動EDA工具邁入2.0時代,並將人工智慧技術引入EDA。
6、發起兩大全國性研究生賽事 將先進電子設計推廣到國內
《中國集成電路人才白皮書(2018-2019年)》中指出,至2021年,我國晶片人才的缺口是26萬人;在高端人才方面極為缺乏,尤其是領軍人才。
當前,滿足人才的需求,業界公認的途徑是通過產學研的深度融合來進行。而早在周祖成教學期間,就一直在思索如何將清華的 EDA環境分享擴散到國內,讓更多的人受益,進而帶動國家整個電子設計應用水平的提高。
1995年,在與華為公司副總裁鄭寶用的閒談中,周祖成得知華為有意在清華大學設立獎學金。周祖成從促進高校高層次創新人才培養的角度出發,建議華為支持一個研究生電子設計競賽。就這樣,雙方一拍即合,1996年,中國電子學會和清華大學發起「華為杯」中國研究生電子設計大賽(簡稱「研電賽」)。
圖11、1996年首屆「華為杯」中國研究生「電子設計(自功化)競賽」在清華舉辦!
研電賽由企業命題、企業評審和設獎,還舉辦專場招聘,設置商業計劃書項目評審等。「這種產教融合,不是教育的產業化,而是研究生培養的實踐環節,是學校和企業共同承擔的。」周祖成說道。「研電賽」彌補了學校培養的人才和企業需要的人才之間的差距,大賽得到諸多企業的關注和支持,比如:華為、華大、格科微、兆易創新、微軟和國外三大EDA廠商等。
隨著技術熱門應用的出現,研電賽上出現諸多無人機、機器人等物聯網相關的參賽項目,這些項目引來的關注度大大蓋過了背後的核心技術晶片的參賽項目的關注度。為了給晶片項目更好的展示平臺,為晶片相關技術的研究生提供成長和歷練的空間,2017年76歲的周祖成在清華校友們的呼籲下,推動從研電賽中分離出來一個集成電路的專業賽——全國研究生「創芯」大賽(簡稱「創芯大賽」)。創芯大賽獨立運行,清華校友們紛紛出力——有出錢的、出場地的、出人力的,周祖成為大賽挑選年輕有為的老師們擔任各項工作。
同時,周祖成提議創芯大賽促進老師帶著學生一起參賽;獲獎團隊有機會參觀業內先進的生產工藝線和業界一流的企業。
第一屆創芯大賽獲獎團隊有幸於2019年1月安排去了矽谷參觀,先後參觀了Synopsys ,蘋果,英特爾、谷歌、史丹福大學等企業和機構。而實現這次近30人的矽谷行,周祖成找到新思科技、國家外專局來籌集資金;找到舊金山華人協會來幫助安排食、住和行,還聯繫到矽谷的公司和大學的校友來協助,最終得以順利地成行。
第三屆創芯大賽因中美貿易戰,獲獎團隊去參觀了深圳的華為和大疆。
值得一提的是,獲一等獎的項目可以免費流片。周祖成促成了中芯國際、華虹、華力等多家晶片製造企業用MPW(工程樣片)的方式贊助獲獎項目免費流片。同時請「華為」為組織流片的中間商,每年提供20萬美元的流片業務贊助。
促成免費流片的背後是周祖成的一片良苦用心。 他說道:「國際集成電路高端雜誌ISSC的論文評選的前提就是要流片。而一次流片的成本在幾百萬元甚至上千萬元,一般的老師是無法承受的。免費流片對老師是很大一筆福利,這也是我有生之年的一個目標實現了……
創芯大賽強有力地激發了師生團隊參加比賽的積極性,以及對理論轉化為實踐的熱情。
2018年中興事件爆發,使得全國人民意識到了晶片的重要性。在中國芯急需人才的當下,「研電賽」和「創芯大賽」的重要性更加凸顯,教育部對大賽高度重視和支持。
「晶片之爭的背後就是人才的競爭,人才之爭落腳在教育,尤其是高端人才培養的研究生教育上。」 周祖成提到。
在周祖成的發起推動下,研電賽從1996年一直延續至今,已成為我國研究生賽事中舉辦時間最久、規模最大、影響力最強的創新實踐賽事,達到全國八個分賽區、幾千支隊伍、上萬人參賽的規模。
圖示:首屆全國研究生創「芯「大賽決賽
創芯大賽獨立出來後,從2018年舉辦第一屆,每年定期舉辦。2020年第三屆的創「芯」大賽,線上直播第一天點擊率達1300萬人次,第二天達到3000萬人次,CCTV-1和CCTV-13相繼進行了1分多鐘的新聞報導。
在人才培養上,兩場大賽為我國源源不斷地輸送出優秀的高科技人才。
「沒有制度創新就沒有科技創新,必須堅持科技創新和制度創新雙輪驅動。要把改革創新作為根本動力,把人才作為第一資源,加快體制機制創新步伐,構建充分體現知識、技術等創新要素價值的收益分配機制,完善科研人員職務發明成果權益分享機制,像改革開放之初激發廣大農民的積極性一樣激發廣大科技人員的積極性,最大限度釋放人才創新力和科技生產力。」周祖成指出。
大賽也曾授予周祖成「傑出貢獻獎」,感謝他多年來為兩個大賽付出心血。獎金他一分錢沒要,轉給清華電子系用作給經濟困難的研究生補助。周祖成說道:「我就是為比賽化緣的,我敲木魚敲到了那家學生企業的門口了,請支持一下吧!清華校友和企業都還買帳。」
圖示:在2020年第三創研究生創「芯「大賽上交班給王志功教授
今年國慶期間,中國研究生創新大賽在上海舉辦,近杖朝之年的他依然前去現場支持。
7、「願在有生之年 看到我國集成電路從進口轉為出口」
「我們是在縫隙裡面成長的中國最幸福的一代。《讓我們蕩起雙槳》是我們小時候唱的歌;反右時沒反到我們頭上,因為那會我們還是高中生;等我們進了大學,『反右』已經結束。文革時,我們都算不上『走資派』,還只是『小爬蟲』。文革結束後,已到中年。在某種意義上,我們這一代人是承上啟下的。這一代人有一種責任感,這種責任感也使得我們對很多事情很痴迷。」周祖成這樣總結自己這代人的時代機遇和責任。
周祖成一直工作到65歲才從學校退休,後來又被返聘3年幹到69歲。然而,他仍未停歇。
近兩年,隨著美國對華為的禁令,作為晶片設計不可或缺的EDA軟體的重要性進一步凸顯。在2019年,周祖成受倪光南院士之邀,78歲的他歷時數月在全國七個地區(武漢、北京、南京、上海、杭州、深圳、西安),對國內正在從業EDA的近300名企業家、專家和學者調研。並在調研基礎上,他又親自撰寫了近2萬字的EDA調研報告,從發展國產EDA的必要性、EDA產業的特點、國內外現狀、調研的匯總與分析、發展建議等多個維度深入展開分析。
今年,在國家要抓「自主可控的國產EDA件」的形勢感下,周祖成又牽頭組織EDA專欄,邀約業界的專家、高校學者和企業家,在「電子報」上全面系統地介紹國內外EDA的狀況和國產EDA的發展,截至於目前已推出50期。
「研究和開發EDA軟體絕非一日之功,我們依然需要以極大的定力和飽滿的熱情,以更為堅定的信念和更加穩健的步伐推進國產EDA軟體產業的發展。」周祖成提及。
回顧整個中國半導體產業的發展,周祖成梳理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19世紀50-60年代,中國半導體的起步。黃昆、王守武、湯定元、洪朝生、謝希德、高鼎三、林蘭英、黃敞為代表的海歸半導體先輩們,於1956年集北大、復旦、南大、廈大、東北人民大學(吉大前身)五校聯合,在北大物理系開辦了我國第一個半導體專業。2年間培養了200多名專業學生,他們日後成為中國半導體事業的第一批骨幹力量。期間,我國第一個半導體研究室、半導體器件工廠、半導體研究所和全國半導體測試中心相繼建立。在美國推出世界上第一塊集成電路的7年後,1965年我國第一塊集成電路問世。
「這個階段,我國半導體是欣欣向榮的狀態,與美國的差距甚小。」周祖成指出,「當時,在光刻技術上,在清華做到3微米時,荷蘭的光刻機企業ASML還沒有成立;那時候在存儲技術上,我們跟美國的差距也只有3年。」
上個世紀6-70年代,整個中國半導體產業遭遇十年的停擺,並且失掉了上世紀70~90年代集成電路發展的黃金30年。
第二個階段是2000年前後,中國半導體產業迎來新一波發展浪潮。「文革以後我們培養的77-87屆這些年輕人,在國外學習和工作基本上10年左右,有了經驗後回來創業。像陳大同、趙立新、尹志堯等等都是這個時期回國創業的。」周祖成指出,「晶片設計的重要性,直到『18號文』發布(2000年6月發布的《鼓勵軟體產業和集成電路產業發展的若干政策》)才得以明確,晶片設計、製造、封裝測試真正開始全國、協同發展。」
據資料顯示,2000-2005年,中國的8英寸、12英寸晶圓廠(晶片製造廠)投資額超過140億美元,設計公司數量從不足100家突破到500多家。
「這個時期中國半導體產業快速發展不可忽視的一個因素是,清華大學畢業的上海經信委主任江上舟對產業的支持。他推進了上海張江的發展,包括展訊、中芯國際、中微、格科微等一批企業的落地。」周祖成語重心長的說道,「發展中國半導體產業,單靠我們這些知識分子的熱情是不行的,也必須靠國家既有擔當、又懂產業和又具有產業敏銳度的幹部,大家齊心協力方可。」
周祖成在2019年受倪光南院士訴託,在對全國七省市EDA行業現狀及國內EDA公司的調硏報告中指出:「目前開始重視專業人才培養,在示範性微電子學院和集成電路一級學科的基礎上開設『EDA專業』,培養開發EDA較件工具和使用EDA工具做集成電路設計的人才,改變僅僅在清華、復旦少數幾所高校中有EDA專業的局面。」
通過參與和見證集成電路產業的發展,周祖成認為:「過去40年集成電路的進展,前30年是一種技術使然,每進一步是技術層面的一種實現工藝尺寸的縮小,都促成了集成電路性能的提升和單個封裝內集成度的翻番。但工藝尺寸到180nm以後,後10年每一步都是科學上的重大發明。技術背後的道理就是科學。科學是解決認識自然規律,探索未知的問題。規律的應用就是技術,它是徵服自然解決怎麼辦的問題。」
從0.35um(1987年)到7nm(2019年)更多在半導體學科的科學上的突破,促成光刻工藝的進展的使然。他認為:「從0.18um(1999年)到2000年IBM發表了銅製程與Low-K材料,促成了0.13微米新技術。」
2004年,林本堅與ASML聯合開發廉價、穩定的DUV浸潤式光刻技術,將解析能力推進至32nm。繼而2012年,協同先進封裝CoWoS技術穩定地縮短製造周期和提升良率。2015年,胡正明提出FinFET的新型器件,將解析能力推進至16nm。2017年,臺積電開始使用EUV光刻,進行7nm製程開發。2020年,2nm工藝改用全新的多橋通道場效電晶體(MBCFET)架構,臺積電2nm工藝取得重大突破,研發進度超前,業界看好其2023年下半年風險試產良率就可以達到90%。以及同期3D的chiplit的進展,和SIP的推動,在維持摩爾的推論上還在繼續!
對此,周祖成提出思考:「從產業的角度看,維持摩爾定律就那麼值得嗎?從移動產品、可穿戴產品以及低功耗和高可靠前提下的低時延的特殊需求,需要維持工藝特徵尺寸的繼續縮小,但大多數信息產品已經夠用了,尤其是雲端化之後。」
當前所處的第三個階段,周祖成指出: 「國外和國內都處在科學和技術的高度融合階段,面臨的卡脖子問題是科學的發現。比如,半導體產業當下開始探討材料問題,材料是物理科學層面的問題。美國卡中國脖子卡什麼?實際上卡的是科學創新。在科學技術融合的階段,最核心的是科學家、高端人才。現在我們動不動提出『大國工匠』,實際上全世界所有的製造業最優秀的人才幾乎都在中國;當下我們更需要科學家,需要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和尊重人才的勞動——智慧財產權。」
此外,在中國芯做強做大的路上,常常提到」彎道超車」。周祖成認為:「彎道超車並不可取。開車每到彎道處,路邊都會有提示牌『前方彎道,小心減速』。如果在山路上,』彎道超車』還會翻到溝裡去。另外,即使在平路,『彎道超車』就不怕交警罰款扣分?」
對於產業追趕的迫切,周祖成也進行打氣。他打了一個比方:「國外集成電路產業如同一個老人,中國集成電路產業是一個小夥子,大家都朝一個方向走。到後面,老人會越走越慢,小夥子越走越快,差距就會越來越小。實事求是承認有差距不丟人,我們要有信心,堅定走下去,總有一天會超過去!」
對於中國芯的未來,周祖成充滿期許又不乏幽默地說道:「明年我就是80後了,10年以後就是90後,再10年後就是00後。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講,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在有生之年看到我國的集成電路由進口轉為出口。到那時,我們集成電路在出口上就變成一個逆行者!」(校對/範蓉)
【本文作者】
慕容素娟(原鮮卑族),集微網執行副總編,新聞傳播學碩士。曾就職於深圳華為有限公司;後跨界進入媒體領域,在電子信息領域老牌媒體《中國電子報》擔任記者,專注集成電路領域報導。後進入物聯網媒體《智慧產品圈》擔任副主編,報導領域從晶片延伸至終端及市場應用。曾獲得「華為年度優秀員工」、「《華為人》報優秀撰稿人」、「工信部CCID優秀學術論文」等獎項;曾撰寫出版《中國智慧家庭產業創新啟示錄》、《中關村標準故事——探秘標準創新,引領產業政策》等書籍。
關注領域:IC、AI、5G、物聯網、投資、創新創業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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