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深燃財經（ID：shenrancaijing），作者丨魏婕，編輯丨瑟曦
在抖音刷到「置頂抽皮膚」？要當心，這可能是一場以青少年為「獵物」的網絡詐騙。
近日，有多名家長向深燃財經反映，孩子在抖音看到免費領取遊戲皮膚（遊戲裝飾品）的視頻後，被騙子「手把手」帶著進入了一場「掏空父母錢包」的騙局，其中被騙金額最多的達17萬。
根據家長的描述，這類騙局就是為熊孩子們「量身定製」的，騙子們使用美女頭像，自稱「姐姐」，叫孩子「寶寶」，不僅誘導孩子刷光父母銀行卡裡的錢，還給父母開通了借唄、花唄，讓人防不勝防。當孩子表示不知道密碼時，「姐姐」還會在一旁誘導，讓孩子試試自己的生日或是家長的生日。
目前，相關案件已經立案，但截至發稿，抖音、支付寶、微信方面僅建議受害者聯繫警方處理，受害家庭均未追回損失。
上海正策律師事務所律師董毅智稱，按照目前的司法實踐，不好判定抖音等平臺的責任，除了報案之外，建議家長通過司法程序去主張權利，向監管部門舉報，由監管部門對此類現象進行系統整治，並加強對於第三方支付平臺的監管。「下架相關視頻僅僅是消除了詐騙的展示平臺，支付端如果能監測到異常並及時中斷交易，才能更有效地避免類似事件發生。」
截至發稿，抖音、騰訊、支付寶並未就相關問題對深燃財經作出回應。
遊戲皮膚的危險誘惑
「13、14歲的初中生，愛玩和平精英（騰訊發行的一款反恐軍事競賽體驗手遊），喜歡在抖音上看遊戲相關的短視頻」是被騙孩子的共同特徵。
13歲男孩石頭的家長向深燃財經講述了孩子被騙的全過程。
最初，石頭是在抖音上看到了「置頂抽皮膚」的視頻，在這些視頻下面，還有多名用戶評論稱「我竟然抽到了黃金瑪莎拉蒂」、「我收到特斯拉了哦」，讓孩子信以為真。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其實，點開這些評論者的帳號，裡面發布的同樣是「置頂抽皮膚」的短視頻。換句話說，他們都是託兒。
來源 / 抖音截屏
這些短視頻的末尾會有一個二維碼，掃描之後，一個帶有九宮格抽獎的網頁彈出，點擊「立即抽獎」字樣，系統即顯示恭喜獲得「華貴君王」、「星之信仰」等和平精英皮膚。想要領取皮膚，則需要掃碼加入「3號和平精英福利群」。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據石頭的家長描述，進群後，群裡的「客服」發布群消息稱，需要領取皮膚的，不用添加好友，直接點擊頭像對話。向客服發起對話後，客服要求孩子填寫「抽中」的皮膚名稱和實際年齡，還特意強調「虛報年齡的無法領取」。
知道孩子的年齡後，「客服」立馬發來一張圖片，稱「尊敬的用戶：恭喜你成功領取（火箭少女101+精英手冊+瑪莎拉蒂+特斯拉+潮萌小黃鴨+九霄），由於未成年無法激活，必須使用成年人微信輔助激活，激活成功皮膚即可到帳」。
「客服」進一步強調，由於你是未成年人，請使用你監護人的手機（父母）來幫你掃碼認證道具。接下來提供了一個二維碼，要求孩子用家長的手機微信掃碼，掃完碼之後顯示和對方提供的一張招商信用卡綁定成功，然後讓孩子點支付，再點這張招商信用卡。這個過程，就相當於用家長的錢幫不法分子還了信用卡。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狡兔有三窟。綁定之後，「客服」要求孩子加另一個QQ帳號為好友，還提出要開視頻指導，「我不說話，你把攝像頭對準家長手機就好，我教你認證領取禮包。」
孩子加了第二個QQ號之後，「客服」發來一個「視頻操作教程」，演示了支付的全過程。視頻中稱，需驗證才能領取皮膚，推薦使用微信支付，支持信用卡付款，掃描虛擬二維碼不扣費，接著在消費金額一欄輸入「代碼」即可領取成功。每個皮膚的領取代碼不一樣，需要諮詢客服。實際上，客服口中所謂的「代碼」就是實際的付款金額。
發完這個視頻後，客服稱這個號沒有名額了，又要求孩子加第三個QQ號。在這個QQ號上，孩子聽從「客服」指令輸入金額——輸入密碼，家長的錢被一筆筆轉走。
其間「客服」還會指導孩子嘗試密碼，「是不是媽媽的生日?或者是爸爸媽媽和你的生日組合在一起的數字？」更可怕的是，如果孩子本身就見過父母輸密碼，還暗自記住了密碼，詐騙過程就更順利了。
就這樣，僅一個小時，石頭在「客服」手把手指導下，分16次從母親的微信、花唄、興業銀行信用卡、工商銀行信用卡上轉走共計32380元。13歲男孩小峰也經歷了同樣的騙局——1個小時之內，通過母親的微信和支付寶分34筆給「客服」轉走了17萬元。
騙的就是孩子
這類騙局從一開始，就是為「未成年人玩家」量身定製的。
首先，不法分子摸準了抖音基於興趣和瀏覽習慣的推送規則，用免費皮膚來吸引和平精英玩家。
「和平精英的皮膚功能就是讓玩家看起來酷炫，不帶技能附加傷害或影響遊戲公平體驗的技能」，一名和平精英玩家告訴深燃財經，迷戀皮膚的人以小朋友居多，大多數為了特效酷炫。
視頻網站bilibili上有up主對華貴君王、星之信仰等套裝進行了測評，結果顯示大約需要花1000元左右才能抽中全套皮膚。因此，免費皮膚對於孩子們來說，有著極大的誘惑力。
其次，這類騙局專門對孩子研究出了一套「連哄帶騙」的話術。
QQ群中的「客服」頭像大多為青春靚麗的年輕女孩，自稱「姐姐」，一口一個「寶寶」稱呼孩子。當孩子問「是真的嗎」時，「客服」回答稱「姐姐沒必要騙你的呢」。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而在「客服」發給孩子的教程中，甚至還把微信提示支付風險、提防詐騙的提示也錄了進去，讓孩子放鬆警惕。這其中給孩子灌輸的「奇妙」邏輯是——你會看到微信提示說我是騙子，我提前告訴你了，所以我不是騙子。
等孩子看過視頻後，「客服」先是偷換概念，故意將熟悉事物陌生化，明明是支付金額，卻說是「代碼」，說拿到「代碼」後就能驗證成功兌換皮膚。
「姐姐現在教你申請編碼領取（輸入支付金額），點擊信用卡，點擊招商銀行，進入，輸入6999的領取代碼（實際為支付金額），點使用密碼，輸入好了顯示這個編碼了就發給姐姐領取呢」。
實際上，上述話術「翻譯」成真實情況是，「你父母的信用卡已經和我的帳戶綁定了，我讓你轉多少錢，你就輸入父母的支付密碼給我轉多少錢。」
等孩子發現確實刷走了家長的錢之後，「客服」也不再否認，「安撫」孩子稱，系統無法確認這個微信是家長的，所以就會扣錢，驗證完之後（付款成功後）就會教你恢復（退款）。
另外，不法分子摸準了青少年的心理特點，在整個過程中營造出一種「抓緊把握機會」的緊迫氛圍，如果孩子提出懷疑，就開始言語嚇唬。孩子一緊張，往往就會被牽著鼻子走。
在石頭遭遇的騙局中，明明「抽獎」只抽中一套皮膚，「客服」非要送孩子6套。這就給了「客服」要求多筆轉帳的藉口。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儘快，沒時間了，馬上就好了」，轉帳過程中，「客服」一邊催促，一邊繼續用遊戲皮膚誘惑孩子。「不要點擊退出，二維碼有時間限制，請儘快操作，別退出，退出的話微信是要封號的，你別自己亂來」。「禮包有6套皮膚，等一下認證好了一起領取到你的遊戲郵箱」。
石頭提出要去吃飯時，「客服」嚇唬道，「你現在去吃飯，你家長要是知道你扣了這麼多錢，肯定得打死你」。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小峰的遭遇也類似。
「我喊他吃飯，他把房間門鎖了，我敲了很久不給開，他說在打電話，最後我都吼他了也不開門，事後我問他為什麼鎖門，他說騙子讓鎖門的，不然錢不還給他。」小峰媽媽對深燃財經說，被騙走第一筆的時候，騙子說不會真正支付成功，只有跟著指令操作才能把錢還回來。孩子因為害怕，就相信了騙子。孩子一看支付成功了就更慌了，正中騙子下懷，一步步地陷了進去。
誰的責任？
深燃財經了解到，小峰和石頭的家長在被騙後都選擇了報案，目前已拿到受案回執，但尚未追回錢款。
「17萬，對於我們這種普通家庭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我們夫妻倆都是普通員工，家裡還要還房貸和車貸，這17萬當中有7萬是刷的信用卡，所以我們現在還得借錢還信用卡的7萬，這簡直是雪上加霜。」小峰媽媽認為，這樣的事情發生，孩子、家長都有責任，但抖音這類展示平臺、微信支付寶這類支付平臺同樣有部分責任。
小峰媽媽說，她沒想到抖音上會有詐騙視頻，她覺得正是因為小峰平常在抖音上經常看關於和平精英的內容，才會刷到「免費送和平精英皮膚」的視頻。
石頭媽媽也說，之前只限制孩子看手機的時間，但沒管過孩子看的內容。而她自己從來不用抖音，所以對於抖音上的內容、抖音的操作模式都不熟悉。
深燃財經了解到，抖音已經推出青少年模式和親子平臺。在青少年模式下，禁用充值打賞，超時使用強制打烊，還可以將孩子的抖音帳號與家長手機綁定。但青少年模式下，無法瀏覽朋友內容、無法查看消息、也無法自行搜索感興趣的內容，只能看抖音推送的「數學必備知識點」、「10秒教你畫蚊香」、「一起推導乘法口訣」等內容。
深燃財經詢問了一些孩子和家長發現，由於限制過多，無法看到真正感興趣的內容，幾乎沒有青少年願意在該模式下使用抖音。而家長群體中，要麼壓根不用抖音，要麼不了解甚至從未聽說或不會開啟青少年模式。
而在深燃財經了解到的2個例子中，不法分子正是趁家長在做飯、孩子獨自刷抖音的短暫時間內實施的詐騙。
更危險的因素是，很多孩子知道父母的支付密碼。石頭通過試家人的生日，把支付密碼試了出來。小峰見過媽媽輸密碼就記了下來。深燃財經又問了一些家長，他們都覺得孩子知道自己的支付密碼，因為「看見自己輸過密碼」。有的家長覺得，微信或支付寶上的錢不多，但在此次騙局中，不法分子還會手把手教孩子開通家長支付寶的花唄、借唄，令人防不勝防。
石頭媽媽被騙金額統計 來源 / 受訪者供圖
另外，孩子缺乏生活經驗也是讓這場騙局成立的因素之一。不法分子吃準了這一點，將支付金額說成是「代碼」，騙孩子說，拿到「代碼」後就給皮膚。石頭媽媽說，石頭從來沒掃碼買過東西。小峰媽媽說孩子之前付款都會經過自己同意，但這次被騙走第一筆之後，孩子就慌了神，不法分子嚇唬孩子說，想要回錢就得按他的指令操作，孩子就一筆筆地給他轉錢。在孩子的生活經驗中，並不熟悉網上支付的全過程，也不知道遭遇網絡詐騙後該怎麼辦。
「同一時段連續刷出去多筆大額款項，支付寶的風控起到了什麼作用？」小峰媽媽認為，對於這種詐騙事件，支付寶應該及時中止交易，至少提醒用戶或設置更多的驗證措施，「不要讓更多人遭受損失」。
而且，小峰媽媽有支付寶的財產險，事發後還第一時間諮詢了支付寶客服，但得到的回覆是「財產險只保被盜的，詐騙的不賠」，被詐騙走的錢「是立即到帳的，沒法凍結，延時到帳的才可以凍結」。
石頭媽媽事發後諮詢了騰訊客服，騰訊客服回復稱，請她儘快聯繫警方處理。
深燃財經就異常交易、網絡詐騙中的支付環節詢問了支付寶、騰訊方面，發稿前暫未得到回覆。
董毅智告訴深燃財經，兩個案件無疑是詐騙，是違法犯罪。但從避免被騙的角度分析，家長首先應該盡到監護責任，留意孩子的行為，看管好自己的支付密碼。至於抖音這種展示平臺，法律上還沒有對其在詐騙案中的法律責任進行明確界定。「反網絡詐騙是個系統工程，第三方支付平臺如果能從源頭上識別並切斷異常交易，無疑能避免更大的損失。」
「家長向抖音舉報，抖音也只是封掉涉事帳號，之後還會生出來更多有相同業務的帳號」，董毅智建議，家長應該在報案的同時提起訴訟，並向網信辦、工商部門等機構舉報，讓監管去規制此類現象，督促平臺採取進一步的行動。
目前在抖音上，深燃財經仍能搜索出不少名字中帶有「置頂抽皮膚」的用戶，點開其置頂作品，仍然能掃碼，彈出「恭喜獲得星之信仰，點擊領取」的頁面，掃碼引向QQ群後，這張早已布好的大網仍然在等孩子上鉤。
來源 / 抖音截屏
對於通過抖音引流、通過其他平臺詐騙的行為，以及抖音未成年人模式的普及度等相關問題，抖音方面稱，不方便回復。
「孩子之前很調皮，也在叛逆期，說話口氣特別狂躁和傲氣，事情發生後，孩子直接說不想活了，我們哪敢太多的苛責他，勸他讓他好好學習，不用擔心錢的事。」小峰媽媽說，因為害怕孩子承擔太大的心理壓力，她把無助、煎熬和痛苦都留給了自己。
註：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石頭、小峰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