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詩聖杜甫一曲《登高》,在最近火得一塌糊塗的《慶餘年》裡,經搬運大師範閒之口,傳遍莫須有的慶國王朝,在劇中被冠以「古今中外第一七言律詩」之盛名。
這倒不假,貓膩至少在架空歷史時,尊重了真正的歷史文化。《登高》一作,自其問世以來,便被歷代詩評家推崇,的確有千古第一律之名。
明代胡應麟,評《登高》曰:此章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勁難移,沉深莫測,而精光萬丈,力量萬鈞。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無昔人,後無來學,此當為古今七言律第一。
清楊倫亦在《杜詩鏡銓》中評論:高渾一氣,古今獨步,當為杜集七言律詩第一。
慶朝花魁司理理為此詩,畫舫移岸,自薦枕席。不是範閒太英俊,只因此詩太才氣。
這首膾炙人口的《登高》,我記不得自己何時所學,聽說現在的初中語文有這首詩,但我讀初中那時候肯定沒有。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好像有記憶以來就刻在自己腦子裡,深刻得即便專門忘記也是不能。
它讓人很自然就進入一種情緒,以個體為出發點,卻以天地為參照,使人在自發的反覆咀嚼裡朦朧捕捉到一絲宇宙的奧妙。
似乎可以忘記自己,在弱化本體感受時,坦然接受落葉凋零的自然規律;在貧病交加之際,江流浩蕩,不帶情緒,奔湧如前,川流到生命無法窺伺的未來。
杜甫的詩鮮有浪漫,但寥寥數言,極盡哲理。白描寫景的手法不出奇,運字之功力實在太過厲害與傳神。
跳過文人普遍的悲秋,我所看到的《登高》告訴了我以上道理。所謂「各花入各眼」,這首詩於杜甫之初衷,也許並非如此。不妨讓我們把視線投射到公元767年的重陽節,夔州城外白帝城上。
時年五十有六的杜甫,生活困苦,投奔夔州友人已有些日子。
秋日陰鬱,心情苦悶。便在白帝城高臺之上觸景生情,揮就這首流傳千古的不朽名作。
詩之前四句寫景,不帶詩人情緒。這好比中國山水畫講究的留白,傳神的勾勒後留著遐想的餘地。
詩的後四句便是作者遣懷之音。「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高度凝鍊了杜甫自己顛沛流離的半生艱辛,讓人嘆服其遣詞造句的巔峰本事。
「潦倒新停濁酒杯」更把詩人的窮困潦倒揭露得悽涼。全詩到此戛然而止。言盡意未盡,留給讀者多層面的思考…
杜甫是我國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他的現實也太現實:年過半百,生活拮据,身似漂萍。卻改不了憂國憂民。他在憂愁與痛苦中依然吶喊,依然對社會充滿著熱情。
單從結構上而言,《登高》是教科書似的作品:一詩八句;二四六八句押韻,一韻到底,沒有鄰韻;三四兩句和五六兩句對偶;平仄嚴格遵循律詩規則。
因此,言此詩為七言律詩第一,是有理有據的。
俗話說「文無第一」,各朝各代讀書人覺得與《登高》難分伯仲的七律還有兩首,一是崔璟的《黃鶴樓》,一為沈佺期的《獨不見》。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崔璟的《黃鶴樓》被南宋評論家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評為唐詩七律第一,全唐詩的開篇之作也是選的《黃鶴樓》。
盧家少婦鬱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徵戍憶遼陽。北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為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
沈佺期之《獨不見》是唐人常作的閨怨詩,論氣勢不及《登高》與《黃鶴樓》,但細緻入微,自成氣象,為同題材作品的扛鼎之作。
這三首流傳千古的名作,誰拿第一,其實並不重要,它們歷久彌新,帶著時光無法消散的藝術魅力,本身就雄辯地證明了它們的偉大。
我們能夠在今天還能聆聽千百年前古人的智慧與感悟,這些優秀的詩歌作品真的是功不可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