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錫均
黃亞俊,是一位離休幹部,今年93歲。他祖籍陵水,少年參加革命,當過瓊縱部隊首長張世英的警衛員。在解放戰爭中,參加過解放石壁等幾個戰鬥,立下赫赫戰功。解放後,轉業地方,曾任瓊東大路區武裝部長,瓊海農機局長等職。1959年3月,西沙群島、南沙群島、中沙群島工委、辦事處成立,32歲的黃亞俊,奉命赴西沙,擔任西沙人民武裝部負責人,主管一個武裝民兵基幹連,成為西沙第一批守島建島者。他在西沙守島建島十年,把自己的青春年華奉獻給了西沙。他對西沙懷有深厚的感情。在西沙守島建島中發生的每件事,都歷歷在目,記憶深刻,難以忘懷。我於1955年高中畢業後,分配到大路區當資料員、文教助理,當年他任區武裝部長,他同我很談得來,成為摯友。他離休後,住在軍休所,我同他往來更密。他曾同我談起他在西沙守島建島那些動人的故事。我建議他把革命的一生,特別是在西沙守島建島的經歷,寫成一本書出版。後來他果然寫成一本書,書名叫《紅色革命人生》,我覺得他在西沙守島建島的經歷有相當史料價值,我特以他提供的素材,並參考他書中許些資料,以「守島一條心,建島一家人」為題,寫成一篇訪問記,獻給讀者,也算是給社會留下一筆西沙文化的財富。
三沙,自古以來,是中國固有的領土。而開拓南海海疆的,則是中國沿海的漁民。自唐代始中國朝廷已把三沙列入中國版圖,歸瓊州府管轄,派水師至三沙巡邏。西沙、永興島等島嶼,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還是荒島。魚訊期,潭門漁民才駛船至西沙永興島等島嶼捕魚作業。漁民基本以漁船作為居所。漁民上島,先是到島上的「孤魂廟」焚香奉祀「108兄弟公」。也到島嶼海灘上捉海龜。(當年還未有禁 捕海龜條令。)
1959年3月,中共廣東省西南中沙群島工作委員會,廣東省西南中沙群島辦事處成立,(縣級建制)首府設在永興島。同時在島上,設立糧所,商業、銀行、郵電、醫院、水產收購站等部門。還有西沙工委辦事處各部門電臺、人事部、警衛班、電影隊等,共計72人。還有西沙漁業公司(鳥肥公司)人員16人。西海120船一艘,船長、大副、二副、船員等10人,包括駐海口西沙聯絡站3人,總共進駐西沙永興島101人。這101人,成為中國第一批在西沙守島建島的西沙人。他們肩負維護、捍衛中國領土、領空主權和開發建設三沙的神聖任務。
永興島,面積2.1平方公裡(後有所擴大)。1946年國民政府永興號軍艦從日軍手中接收西沙群島,以艦名命名,以示紀念。西沙群島,距海南榆林港337公裡,距文昌清瀾港344公裡。西沙群島地處亞熱帶,屬海洋天氣,天候炎熱,天氣變化異常,常有颱風來襲。因遠離大陸,信息閉塞。西沙人生活極其艱苦,遇上颳大風天氣,船來不了,有時一兩個月才來一次船。來了一次船,成為西沙人的特大喜訊。可看到親人的信件,也有報紙電影拷貝,但報紙新聞,已成過時的歷史資料。西沙永興島等島嶼,沒有談水。只在職工宿舍周邊建築地面大水池,容量80至100噸,水池儲雨水,作為生活飲水。其他用水,如洗衣、漱口,洗澡等,則在地上挖60-100公分深的水坑,用地下潛出的鹹水。而地面水池儲的雨水,時間長了,水中產生一種微生物,對人身體健康有影響,但西沙人不去管它。雨水是淡水,水比油還貴。有一次,海軍副參謀長張學恩來西沙視察,服務員用雨水給他洗臉,他知道後,板起臉孔不高興地說:「西沙淡水,比油還貴,你知道嗎」西沙盛夏氣溫高,常溫高達35度,最高達37.38度。烈日下,辦公室內的坐椅,坐上去是燙人的熱。島上無電,連電風扇也沒有。酷暑所逼,男子漢脫光衣服只穿一條褲衩。女人全身穿衣服,那可受不了。然而受不了也得受。夜裡用扇來搧風,半睡半醒捱到天明。
西沙人在島上生活非常單調,枯噪。沒有電燈,沒有圖書,沒有舞廳,報紙是過時的,電影一、兩個月才來一個拷貝放映。西沙人只有一個收音機,這是西沙人聽新聞,了解國家大事的唯一渠道。當年進駐西沙的,不管是領導幹部,還是一般工作人員,以及銀行、醫院、糧所、氣象、水產收購站等人員,均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他們有妻室、孩子。因大海阻隔,人各一方。按組織規定,每人每年只有三十天假期。一年十一個月,夫妻都是「牛郎織女」,相見只在夢中。但西沙人毫無怨言,甘願為守島建島作出犧牲。西沙永興島,男多女少,沒有小孩,沒有學校,這是西沙永興島區別於國內任何地區人群生活的一大特色。1956年12月,鳥肥公司的杜永天,同衛生所護士張惠花喜結良緣,是西沙群島唯一一對夫婦。他們婚後在島上生育三個男孩,成為在西沙出生的第一代公民。杜永天夫婦珍惜在西沙天作之合的愛情結晶,先後給三個兒子命各為:杜西沙,杜南沙、杜中沙。此事成為西沙的新聞。中國青年報、人民畫報都作了報導。杜氏用島名給兒子命名,成為一個新聞人物。而杜氏三個兒子,也珍惜島名命名,為了不負三沙,三兄弟都很爭氣,發憤讀書,受過高等教育,個個成才,杜西沙(中共黨員)曾任海口市公安局督察官;杜南沙(中共黨員),曾任海南省法制局勞教處副處長;杜中沙(中共黨員),曾任中國銀行海南省鑑管局經濟師。杜永天(中共黨員),後任海南省公安廳偵察科科長、培訓部主當任等職。1973年公安部授他一級警官職稱。1997年退休。杜氏一門四傑,在西沙以守島建島為榮,以「老西沙」而自豪。
第一批西沙人,在守島建島中,一心一意守國門,為建設西沙作出巨大的貢獻。上世紀五十年代,西沙永興島沒有碼頭。每次海南來船,都停泊在離岸二千多米的淺海中。船上裝載的幾百噸建島物資,諸如水泥鋼筋等。船一到,全島幹部職工總動員,上到船上,肩扛手提,把物資裝進舢板,一舢板一舢板往島上運。再而又把島上的魚鮮品,裝上舢板運到淺海裝上大船。這種搶運物資勞動強度大,但西沙人不怕苦,不叫苦。工委書記黃統保,有一次搶運物資暈倒地上。民兵把他抬到醫院搶救。甦醒後,他又出現在搶運物資的隊伍中。工委副書記曾光耀,戰爭年代失去一隻眼,每次建島勞動,他都堅持同大家一起勞動。酷日當空,照的他唯一一隻眼睛,直流淚。他用手巾擦了擦,堅持在工地勞動。西沙屬海洋氣候,颱風多,說來就來,每一次颱風來襲,總是全島男女齊上陣抵卸颱風,搶救物資。有合力拉大船上岸的,有加固門窗的,有到淺海中放養海龜的欄中捉海龜上坡的。颱風來了,大家各守崗位,守在屋中,聽一夜颱風呼嘯到天明,誰都不合一眼。天亮照常上班。
西沙永興島,東島等島嶼,遍地生長的麻楓樹、羊角樹,樹高枝茂,鬱鬱蒼蒼,一片翠綠,成為島上亮麗的風景。這些麻楓樹,羊角樹,成為千萬隻鳥棲息做窩孵子的家。鳥以樹林為家,在島上成群結隊,飛出飛入,一批又一批,成百上千,遮天蔽日,非常壯觀。這種鳥,名叫鏗鳥,西沙人叫白鳥,西沙人知道鏗鳥是航海的好「導航」。鏗鳥出入島,定時間,有範圍,有規律,每天在島周圍70至90公裡覓食。在海上行船,一見有鳥,就能判斷離島遠近。那些來西沙的船隻見有鳥飛,就知道離島不遠了。西沙人愛鳥,保護鳥,成為西沙人的一種道德品格。每次颱風來襲,麻楓樹、羊角樹,樹枝被擰斷,一隻只鏗鳥被風颳跌落一地。颱風一過,西沙人別的事不做,先到樹林中,把地上的鏗鳥收拾,剔去沾在身上的泥沙雜物,放到樹枝上。西沙人愛鳥,人鳥和諧相處共居一島,成為自然生態環境的典型。
在西沙永興島有一個武裝基幹連,其成員從各市縣退伍軍人中抽調組成,他們中有參加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兵,有參加抗美援朝在上甘嶺戰役中堅持43天戰鬥的老英雄。有40%的人打過仗,黨團員佔50%,武裝基幹連配有衝鋒鎗,機關槍,全自動步槍,57無力後座炮,12.7高空機槍等。這種配備比當時國防軍連隊還強。當時西沙工委,以武裝基幹連隊為核心,組織各機關人員參加民兵組織,實現「全民皆兵」,人人配有槍枝,人人參加軍事訓練,做到會射擊會投彈,會利用地形地物,在烈日下「摸、爬、滾、打」練得一身本領。上級有任務下來,個個都能上戰 ,出色完成各種任務。
1960年6月,一天西沙工委接到海南軍區指示,組織民兵配合海軍383、389艦,到某島執行下海打撈任務。民兵連長麥邦桐和西沙漁業公司副書記黃良秀,帶領40名懂水性,作風過硬的民兵,在沒有潛水防護設備的情況下,沉下十餘米的海底,硬是把一箱又一箱十多公斤重的軍用物資撈上岸。按時完成上百噸軍事物資的打撈任務。受到海軍艦隊首長的表揚。海軍艦隊首長贈一支「54」手槍給民兵連長麥邦桐。廣州軍區、海南軍區獎給參加打撈物資的民兵每人一個毛主席像章。
1965年11月的一天,西沙觀察臺的鄺其成同志(軍區偵察參謀)報告,永興島東南方向一海裏海面上,發現一個不明漂流物。工委決定由漁業公司民兵連長麥邦桐帶領孔獻紀、李連芳、伍明益、陳貽吉等七位民兵,乘船前往偵察,因海上風大浪急,漂流物被大浪衝擊,時而浮出水面,時而沉入水中,難於接近。經大家多次與漂流物周旋觀察,發現是一架美國無人駕駛飛機。大家立即潛水用繩子拴著無人駕駛飛機,開船將其拖回永興島。工委將情況上報海南軍區。不久,國防科委來電稱,「無人駕駛飛機每個螺釘都要保護好,不得損壞。」不久,無人機上送海南軍區,西沙民兵受到上級表揚。
1964年10月一天,西沙觀察臺報告,七聯島南沙洲(也叫紅草島)上,發現一面國民黨青天白日旗,還有人影出沒。工委書記黃統保立即抽調軍區參謀鄺其成。西沙工委政工組長柯盛尊、漁業公司民兵連長麥邦桐,帶領民兵伍明益、陳家太、吳多才、陳貽吉、孔獻紀等38人,乘兩隻機艇前往南沙洲偵察。他們以捕魚的漁民打扮,分兵南北兩路上島,從不同方向接近身份不明的人。結果發現9人都沒有槍械,經詢問,才知他們是臺灣的漁民。民兵們把他們蒙著面帶回永興島。臨走拔掉那面國民黨青天白日旗,丟進大海。經請示上級,將這9位臺灣漁民送往海南,而後送往臺灣。
1967年11月一天黃昏,一駕外國飛機突然闖入永興島上空盤旋一圈,投下三包東西,又盤旋一圈,再投下6包東西,外國飛機突然闖入我領空,首先發現飛機的氣象站站長韓玉峰,立即指揮民兵用機槍對準飛機射擊。漁業公司的民兵,也用機槍射擊飛機。由於民兵用的是步兵武器,沒有射中飛機。民兵檢查,飛機投下七包白米,一包白糖,一包椰子菜。包裡都有子彈頭,說明民兵射擊目標的準確性。後報軍區驗證,這些白米等物資,是法國投給珊瑚島駐兵,卻誤投西沙永興島。我駐島民兵獲得白送的戰利品,不由歡呼跳躍,喜不自禁。
第一批入駐西沙的西沙人,大多在島上堅持守島十年以上,有的多達二十年。他們以島為家,甘受吃苦,甘受烈日暴曬,甘吃不清潔的雨水,甘受一個又一個颱風襲擊,甘受沒有電燈、沒有風扇、沒有歌舞廳等文化娛樂享受,願做夫妻兩地分居的「牛郎織女」……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年華獻給了西沙。他們守島建島,履行捍衛祖國領土領空,開發建設南海海疆的神聖使命,作出巨大的貢獻。「守島一條心,建島一家人」,是他們提出的口號,漁業公司一名幹部,把這個口號,用刀刻在一棵大樹上。這口號成為每批西沙人上島必看必記於心的警言。也成為一代又一代西沙人傳承的「西沙精神」!
歲月如河,湯湯奔流去。從上世紀1959年至今,時間已過半個多世紀,當年第一批進島守島建島的西沙人,大多已是八九十歲的老翁。而且有人已乘鶴西去,不在人間。在這半個多世紀中,西沙守島建島人,已換了不知多少屆,多少人?在歷屆西沙人的共建下,西沙面貌發生了稱得上翻天覆地的巨變。如今,永興島,已成三沙市政府所在地。永興島,已成西沙群島、南沙群島、中沙群島三個群島經濟、軍事、政治、文化中心。島上樓房林立,有政府大樓、學校、銀行、郵局、商店、賓館、圖書館、氣象站、駐軍基地等教學、營業、辦公、閱讀、住宿大樓。有飛機場一個、兩個5000噸級碼頭、容量400千瓦的發電廠、兩萬噸雨水淨化廠。西沙衛星通訊系統已開通。環島水泥路四通八達。西沙永興島,已成為名符其實的海上新都市。
人上了年紀,喜歡懷舊。那天,我去嘉積北門軍休所探望「老西沙」黃亞俊。他從房間蹣跚出來接見我,我問他:「你認得我嗎?」他說:「記不起來了」。我告訴他我的名字,並說起跟他住來的事,他只是「啊!啊!」地應著,未知他認不認出我來,畢竟他已93歲高齡。他兒媳婦給我倒茶說:「爸爸患了老年痴呆症,什麼事,都記不起來了。但他忘不了在西沙的那些事,每天都捧著他寫西沙的那本書,一篇一篇地看呢!」他兒媳婦這一說,一時觸動了我的感情,不禁眼裡溢出淚水。黃亞俊,讓人好尊敬的「老西沙」!臨走,我邀他合個影,他欣然同意。也許,他已認出了我。合影,是他兒媳婦用我手機拍的。願「老西沙」健康長壽百歲!
作者同老西沙黃亞俊合影